第15章(第4/5页)

徐牧远看见了,是妈妈刘芹。

可妈好像装作没看见他们,就这么骑过去了,烈日下,那个奋力蹬着自行车的身影,在天地之间,最后只剩一抹灰蓝,那是刘芹长裤的颜色。

徐牧远喉咙动了动,对展颜说:“欢迎你下次再来。”

贺图南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508路缓缓靠站,售票员脖子上挂了条毛巾,伸出脑袋喊:

“北区到了啊,到了啊!有到南门方向换乘103的乘客上车了啊!”

南门是城市的富人区,贺图南的家,属于南门区。

“你坐508吗?”徐牧远从兜里掏票子,“我有零钱。”

票子有一毛的,两毛的,五毛的,被汗浸潮了。展颜一下想起王静的奶奶,她绽出个温柔的笑:“谢谢,我有零钱,你的留你自己花。”

徐牧远像是自嘲似地笑笑,又揣回兜里,对贺图南坦然说:“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贺图南点头:“没必要”他这才算正眼看展颜一眼,“我坐这趟换乘,你呢?”

“我不用换乘,坐508就到了。”展颜非常配合,神情没什么异样,一点都不像撒谎。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她不忘从车窗那跟徐牧远摆了摆手。

然后,走向了最后一排。

最后一排,只坐了她跟贺图南,中间隔几个位子。

贺图南一路都不说话,好像真不认识她。展颜困了,脑袋磕得玻璃匡匡响,贺图南侧眸,等到站时,才踢了踢她脚:

“该换乘了,醒醒。”

展颜惺忪揉眼,那样子,迷惘得很无辜。

贺图南不再看她,大步流星下了车。

接下来,整整一个星期,他都没跟她说话。

家里,贺以诚照例是忙,可不忘关心展颜。回了家,不是问吃喝,就是问学习。如果不回家,必定要打电话。

林美娟每天都在感受着这种关怀,贺以诚看展颜的目光,她形容不出,这个男人,如此的陌生。

宋笑常来找林美娟聊天,女人么,一旦聊到某件令人挂心的点上,关系无形间就拉进了。

林美娟对展颜,一直笑吟吟的,不热情,也不疏远。

她发现,儿子似乎同样冷淡,她有点忧心,以为贺图南是联想到了什么,总归是不好的事。可他大了,十来岁的男孩子,她也不好问,不好说。

夜深人静,看枕边人睡得沉沉,林美娟胸口一阵闷,面对贺以诚,她同样问不出口:这小姑娘什么人,这些年,没见你对儿子上过什么心,她一来,你这是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捧到人跟前了?

她真想把他拽起来,问个清楚。

可她的教养不许她撒泼。

“颜颜,开学就可以住宿了,住学校挺好的,提前适应大学生活,也节省时间能用来学习。”她在饭桌上,慢悠悠跟展颜说话。

展颜面对她,一直有些拘谨。

旁边,贺图南一声不吭地吃着饭。

“是,林阿姨,开学我就住校,这段时间太麻烦您跟贺叔叔了。”她有些歉疚,又不知该怎么进一步表达。

林美娟给她夹菜:“不麻烦的,以后,想来也可以到家里坐坐,随时欢迎你,对了,你现在用的被子啊什么的,如果喜欢,开学都给你送到宿舍好不好?”

贺图南一口米饭在嘴里,半天没咽。

他还是没说话。

展颜终于听出林美娟话里的意思了,她就像春来的燕,在人家屋檐下做了个窝。

“林阿姨,被单薄被都被我用了,那我就带走吧。”她觉得很难为情,仓促思考后,为了让对方觉得自己以后不会再住了,只能说要。

林美娟还是好说话的模样,她说;“放这里也是浪费了,你带走,还能用一段时间。”

“谢谢林阿姨。”展颜小口吃着饭,她很快轻轻放下碗筷,并且,很自觉地去刷碗。

林美娟心情愉快地出了门,她很久没去百货大楼了,这个夏天,没怎么买新裙子,真是遗憾。

厨房里,展颜还在冲碗。

贺图南在客厅看电视,他换了好几个台,没一个想看的。

等展颜出来,他把遥控器一摁,客厅静下来。

“高兴了?”贺图南乌浓的眉毛一挑。

展颜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这些天,他一直冷着脸,跟她照面极少,也不讲话,此刻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她觉得贺图南像只坏脾气的兔子。

“是说我吗?”她还不怎么确定。

贺图南说:“这屋里,除了你还有别人?”

展颜不解:“我高兴什么?”

贺图南又不说了,他抱着肩,顿了一会儿才问:“你不高兴吗?”

展颜低头:“不知道,我现在只希望快点开学。”

“住我们家委屈你了?”贺图南眼睛冷淡。

展颜摇头:“没有,你们家比我家好太多了,贺叔叔和林阿姨对我也很好,我不委屈。”

独独没提他。

“那你急着开学?”

“我想上学,喜欢上学。”

两人之间沉默了会儿,贺图南岔开话:“你预习的怎么样了?”

她一次也没请教过他。

可展颜没再提过要去听徐牧远讲课。

“配着教辅看的,还行。”

贺图南看她像看机器人一样,他问一句,她说一句,俨然爸爸和她的翻版。

她却有话想问徐牧远。

是自己家太一目了然了吗?她好像从没主动问过什么。

贺图南希望她问点什么,但一想到她是贺以诚的私生女这件事,就觉得很没劲,一切都了无意义。

林美娟在饭桌上的那些话,他听在耳朵里,一会儿替妈难受,一会儿自己也觉得难受。

而展颜,四平八稳地站在眼前,什么波澜都没有,像个美丽的、不会说话的花瓶,精致又无情。

可主人偏偏勤拂拭,好像,只要供在那里就足够。

这种夹杂着无名业火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开学临近。

这年秋天有件大事,建国五十周年阅兵。因此,一中高一军训,也比平时要早几天,务必要训出风采,训出志气,五月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的耻辱犹在眼前,政治老师在台上哽咽:

“同学们,我们国家经过五十年的发展,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美国这一炸,再一次炸醒我们,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们是国家的未来,要努力,要争气啊!”

贺以诚知道学校提前开学,已经备好东西。

展颜希望在开学前,能回一趟家的,见见爸,爷爷,孙晚秋还有王静,运气好了,也许还能跟石头大爷说上几句话。

日历翻到处暑这天,上头写着:一候鹰乃祭鸟,二候天地始肃,三候禾乃登。

她的玉米结了半大的穗,棉花开的雪白,辣椒变红,在风里摇晃着叶子,连小葱,都开始老了。展颜想起九八年的处暑,那天,她在院子里闻到草木凋零的味道,妈刚摔伤,她以为,妈很快就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