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败犬哨兵

在那一刻薄长烬甚至觉得他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他的哨兵。

那天的雪下的那样大, 纷纷扬扬,那些刀口舔血的佣兵们围在一起嬉笑着踢打那团狼狈的身影,薄长烬手中的花枝轰然落地。

二楼的高度并不高, 酒馆下方是厚重的冰雪,哨兵掉下来并没有毙命,他陷入棉被般的厚雪中, 只能挣扎着一寸一寸往前爬。

听见动静的亡命之徒过来嬉笑这个残废, 没有人愿意对他施以援手。

薄长烬不敢想象楚倦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等待他走远, 而后抱着必死之志从二楼一跃而下。

他扔下手中所有的东西, 跌跌撞撞的跑过去, 整个人都是失态的, 他推开密密麻麻的人群,那些亡命之徒被他推得歪倒, 嘴里吐出难听的话语。

“哪里来的疯子?撞什么撞?”

“一个在地上爬的瘫子,死了就死了.......”

“只能在地上爬的废物......”

“这哨兵早就没用了, 向导不如跟着我们享享福去。”

那些喧闹的声音嗡嗡作响吵得人耳膜作痛, 薄长烬闯进去的时候只看见仰面躺倒在雪地里的青年。

他就那样仰望着苍穹,仰望着湛蓝的天幕, 雪后一片琉璃世界,他的手指或许是在地上攀爬又或许是被旁人踩踏,满是淋漓鲜血。

似乎是听见脚步声和撞倒声,青年慢慢的转过头来, 他的左边脸上应该是摔下来砸到雪地上,满是雪粒子和刮蹭的痕迹。

他明明已经没有了眼睛, 可在那一刻薄长烬却觉得他是在看着自己。

用那种讥诮无望又默然的目光望着自己,慢慢的弯了一下嘴角。

他若是没有表情薄长烬都不会那样难过,可他偏偏是笑着, 就像很多年以前,那个白塔意气风发的少年冲他笑着。

巨兽的嘶吼响彻在偌大的冰原,像是有一场暴雪倾落,卷起数丈狂风,酒馆老板以为大雪将至慌忙的想要关上门窗,然而外间晴空万里,大雪是从地上开始翻飞。

只在刹那间那个风雪之中的巨兽就已吞噬了无数人,喧闹的世界重归寂静,那些肮脏的、调笑的、诋毁的,谩骂的声音都已远去。

白衣白发的向导蹲下身来,沁冷的寒梅的冷香席卷而来,几乎是手足无措而又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哨兵。

“没事了......没事了......”他把额头抵在楚倦的额头上,体温融化了雪粒子,沿着眼角蜿蜒像是落泪。

向导抱着他的哨兵尽量平稳的地走上楼梯,酒馆老板已经被吓破了胆,畏缩在门后连呼吸都在颤栗。

众所周知,哨兵的精神体一般都是猛禽,战斗力惊人,而向导的精神体一般都是温和的食草动物,他从未见过那样庞大的精神体,还是来自一个向导。

这简直在颠覆他的想象,这世上真有那样仿佛莽荒巨兽一般的精神体吗?

“我以为跳下去会死的,”哨兵依然睁着那双残缺的眼睛,平静无波的叙述,“结果却没有,不过左臂好像摔断了。”

哪怕是断骨,他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恐惧或者痛苦。

反而是薄长烬仿佛受伤的人是他一般,整个人都疼的颤栗,膝盖都在发抖。

“本来就算腿断了,我应该也能爬回去的,可是手臂断了一只我连爬也爬不动。”

喑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得好像在说另一个人的故事:“雪很深,我以为我会冻死在雪里。”

“对不起,我回来迟了。”薄长烬的心被酸涩的情绪所侵蚀,密密麻麻的疼着,一叠声的认着错,近乎狼狈,“我不应该离开你的。”

我就应该时时刻刻守在你的身边。

他明知道现在的哨兵有多孱弱,孱弱就像这深冬里飘落的一片雪花,总让人担心他什么时候就会融化在这庞大的雪原里,无声无息。

向导走上阁楼,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白猫很通人性的关上房门。

哨兵被放在了柔软的椅子里,薄长烬去打来了热水为哨兵擦洗刮蹭出血的脸颊,而后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衣服,查看他受伤的手臂。

哨兵身上盖着温暖的狐裘,脸色却不见任何暖意,甚至有些讥讽和疲倦的神色。

“你看见了,你看见了我在地上爬,我无能为力,我就是他们嘴中的废物、瘫子、残疾——”

他用着最锋利的言辞形容着自己,贬低污蔑自己,却像是一把钝刀割在薄长烬的心脏,把他伤的遍体鳞伤。

他摸索着抬起完好的右臂,明明是看不见的却依靠着敏锐的感知扼住了薄长烬的下颌,他用那双早已看不见的眼睛审视着向导,五指掐住他的下颌,强硬地逼迫他抬头望向自己。

声音凉薄又讽刺。

“你喜欢的是当年意气风发的白塔第一,首席哨兵,而不是如今这个连自己走路都做不到的残废。”

薄长烬被迫仰视着哨兵,哨兵眼里有近乎实质般的无望和恶意,肆无忌惮的撕碎表面温和的假象,一字一句,像是尖刀。

“你仔细看看,我跟那个人还有什么相像?”

“你爱慕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死在十年前,死在十年后,而今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

无论你是喜欢他的意气风发,还是喜欢他的痴心不悔,他都早已死去。

瞎子的其他感知超乎寻常的敏锐,几乎只是在接触到向导眼睛的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异常的温度。

湿热的,温润的流经他的手掌,又从指缝悄无声息的滑落。

是眼泪,源源不断的眼泪。

楚倦愣了一下。

“你在哭?”他的声音嘲讽而惊讶,带着某种恶意的狠狠摩擦了一下向导的眼角。

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在确定着什么。

向导仿佛在隐忍着什么痛苦,几乎把唇角咬出血来,很久很久才哑声道:“我后悔了。”

楚倦露出了然的讥讽,嘴角牵扯了一下。

他终于知道后悔了,就算动心不忍对象也该是十年前义气风发的白塔首席哨兵,经过了这一个月的折磨,他总该知道当年的那个人早已不复存在。

他找回来的只是一个残缺品。

“如果受苦的是我就好了,而不是你。”

“我后悔了,如果我早一点......找到你,是不是就不会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为什么没有早一点......”

他再说不下去,把头埋在哨兵的衣袖旁,他的眼泪还在往下流淌着,仰头望着青年,那样炽热爱慕的眼神,哪怕是个瞎子都仿佛能心神动荡。

哨兵似乎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况,手指僵住许久,半晌,却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你就这么冥顽不化?”

他眉眼的神色阴翳又漠然,像是有些焦躁的模样。

薄长烬没有回答他,却用行动表示他是真的冥顽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