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2015.3 西雅图(第2/2页)

比生病更难熬的,是人言。

住在巷子里那位姑娘没什么生活本领,辗转过几个男人之间。

因而,她患“AIDS”的原因,被人们冠以诸多妄断。往日同她走得近、有交集的人,也多被猜疑。

流言发展到后面,梁父也被牵扯进去。

说有人自己亲眼见过,那姑娘来早点店买牛肉丸汤,梁父对她很是和颜悦色,还多送她牛肉丸子吃。

“他们喏,万一是有过不正当交易的呢,男人嘛。”

“就是,要么那天别人都看热闹,就他急着往前冲。”

“外面的女人有几分姿色,就比家里的老婆顺眼,瞧瞧,现在还可能艾滋嘞!”

“哎,我说呢,怎么那样急着逞英雄。”

善举已然变成了“逞英雄”。

目的也不再是单纯的路见不平,成了“别有用心”。

那些非议,梁桉一的父母并没有让他听见。

起初梁母和梁父告诉梁桉一,爸爸可能会生病,所以不能和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居住,要等几个月,检查结果出来才知道怎么治疗。

他们把梁桉一保护得很好,给他在学校请了假,早点店也关掉,三口人在家里,陪梁桉一弹琴,情绪低迷,但偶尔也还会有欢声笑语。

可后来,事情再次生变。

邻居家20岁出头的男孩不规则发热近月余,体重严重下降、腹泻、咳嗽,在家里吃药,总也不见好,似乎还越来越严重。

家里人怕出事,慌忙把人送去医院,经初步诊断,居然怀疑他是“AIDS”患者。

男孩的家人拒不承认儿子接触过巷子里那位姑娘,一口咬定,一定是因为在梁父的早点店吃过牛肉丸,才会患病。

一时间,在早点店吃过牛肉丸的街邻人人自危,吓得都跑去医院,稍有个头疼脑热,都觉得自己是染了“HIV”。

事情愈演愈烈,那些污秽的话,再次四散,比之前那些揣测难听一万倍。

梁母梁父虽然做着普通工作,但都是大学生,两人商量过后,把搜集到的关于“AIDS”和“HIV”的知识,手写在纸上,由梁母带着梁桉一,去外面张贴、宣传,希望能以此平息或者安抚这场恐慌。

空气不会传播!

普通接触不会染病!

请大家不要怕!

可他们出去,被人泼水丢菜,说让他们滚回家去。

某天夜里,梁桉一正在熟睡,二楼玻璃窗突然被打碎,有人丢了一串爆竹进来,声音炸响,一家三口都被惊醒。

那些人在楼下泼了猪血,用红色油漆写了很过分的字样。

梁桉一那时年纪太小,心理承受能力远不及成年人。原本他就十分担心父亲,突然又受到惊吓,应激性失聪。

那夜之后,梁桉一长达7个月,无法听见声音。

也是那几个月听不到声音的时间,让梁桉一变得敏感。

对他人情绪、周围气氛的感知,都比旁人更敏锐。

唐良说,刚认识时他也觉得梁桉一这人挺神奇,偶尔像能看懂人心思似的,没想到原因竟然是这样。

学做炸酱面的那天,狄玥站在梁桉一家厨房里,追着梁桉一问:

“梁桉一,你有读心术么?”

“你还说你没有读心术!”

梁桉一送氢气球和玫瑰给她那天,她趴在阳台护栏上,兴奋地向下望,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想见你?”

他轻笑,说,“读心术。”

唐良顾叹这段往事时,那些场景一帧帧,自狄玥脑海中闪过。

根本不是什么读心术。

骗子。

那只是他脱落掉陈年旧痂,但因伤口过深,而留下的受伤痕迹。

看上去比其他皮肤更强韧,可那总归是疤。

是深深痛过,才会留下的。

“你猜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狄玥摇头。

唐良嗤笑一声,说了另一件残酷现实:

当时在国外发展得十分好的Josefin,突然打算隐退,公司周旋良久,未能达到目的。他们只有那么一棵摇钱树,失去后,开始走下坡路,领导层居然想要推梁桉一出去包装做新的艺人。

毕竟“L”很神秘,本来就自带话题。

“那群小人,去查了梁桉一的身世,我知道的这些资料,都是从公司一哥们手里看来的。”

不过幸好那时,也有其他领导层惜才,极力反对这一举动。

且梁桉一也有了自己的经济积累,直接拿证据走了法律流程,和公司解约,然后回国发展。

雨声泠泠,狄玥觉得冷。

不知是否错觉,有股凉气,从头顶蔓延到脚踝,像身处南极。

她隐忍着没有开口,怕自己会哭出来。

现在不能哭。

唐良一定知道更多更多,她要听他讲完。

他们是用中文交谈的,咖啡店老板大抵听不懂。

但也许,他们之间的氛围太过悲伤,老板不知何时关掉了音乐,端了杯咖啡坐去远处,把空间留给他们。

昨夜宿醉,唐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嗓子又哑了。

可他喝了两口咖啡,继续说下去。

随着唐良的讲述,狄玥像是被带回到90年代初期。

她想象着那座南方小城,梅雨季节大概如同凉城,雨连绵不绝,那些人冷漠地对待着幼小的梁桉一和他的家人。

梁父不能再经营早点店,梁母也不能再去上班。

没有人愿意与他们交谈、交往。

他们失去了经济来源,失去了社会属性,退缩回自己家里,守着最后的阵地,依然乐观地自我安慰:

明天会好的,面包总会有的。

生活已经举步维艰,可最艰难的,还是到来了。

几个月后,梁父的筛查结果出来。

确诊他感染了“HIV”。

那柄利刃,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