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孩子(第2/2页)

“绾姐姐。”楚无咎睁大了眼睛走到乔绾跟前,小声唤她。

乔绾看着眼前的无咎,许是在山贼手中受过饥饿折磨,这三年锦衣玉食地养着,他的身量还是很瘦小,往日她总催着他多吃些,如今却又生了几分庆幸。

庆幸无咎的身量能骗过常人。

也庆幸自己从未告诉过外人无咎的身世。

“无咎,你方才做得很好。”乔绾轻道。

楚无咎懵懂地点了点头,片刻又问:“绾姐姐,刚刚那人是谁啊?”

乔绾默了默,冷哼道:“疯子,畜生,以后见到他记得离远些。”

*

是夜,知州府邸。

最为豪华的庭院如今一片漆黑,只隐约透过窗子传来火苗跃动的晕黄。

慕迟自回来便面无表情地蜷在床榻上,仍披着那件姜红色的锦裘,一动未动。

屋中烧了五六个炭盆,将整间屋子熏染得极热,一旁燃着安神助眠的香料,可他却了无睡意,指尖泛着冷冽的苍白,如一截晶莹剔透的冰。

白日的画面再次钻入脑海,慕迟如死水的眸子微动。

乔绾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三年多,上千个日日夜夜,他终于找到了她。

可是,她却成了旁人口中的“宛娘”,有了一个孩子,身边也有了一位拥有她喜欢的模样的男人。

慕迟蓦地用力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腰背微微佝偻。

司礼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外,听着里面的咳声,等了一会儿才作声:“公子。”

里面仍旧没有动静,司礼嗅了嗅,未曾嗅到迷香的香气,知道公子仍清醒着,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汇报着今日打探来的消息:“金银斋是两年前开起来的,长乐公主一行来到九原也才不到三年时间,当初来时,长乐公主身边只有倚翠、一个叫张福的马夫及……一个襁褓中的幼儿。”

慕迟的指尖微紧。

司礼继续道:“长乐公主府中的婢女与护院皆是九原城中人士,并无黎国人。近些时日长乐公主和月见书院一名叫闻叙白的夫子走得极近,听人说,二人是经人牵线面亲相识的。”

说到此,司礼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背对着他的公子,见他始终无异状,又汇报了一些其余事情,便要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三周岁的孩子,当有多高?”身后的慕迟倏地开口,茫然问道。

“孩子”二字,对他而言,不过就是那个被锁在地牢里如牲畜一般的自己。

司礼愣了一息,应道:“约莫二尺七八到三尺左右。”

说完,他等了一会儿,见公子再未应声,转身走了出去。

听见身后的开门关门声,慕迟长睫轻颤了下。

良久,他抬手遮住眼眶,喉咙里溢出一声嘶哑难听的笑来。

所以,那孩子的父亲并非那个白衣男子。

那白衣男子也不过就是个面亲相识的人罢了,也只比陌生人好些。

可转瞬,他的眼眶一红,掌心沾染了些许濡湿。

她消失足有三年七个月又十四日。

司礼说她来到九原不到三年,距她离开陵京之间隔着大半年的时日,她初到九原时抱着襁褓中的幼儿……

那大半年,她在何处?与谁人在一块?做了什么?那个孩子的父亲又是谁?

还有白日她温柔轻唤的那声“叙白”,她为何要与那名叫闻叙白的白衣男子面亲?她喜爱他了吗?

可明明是他先来的,她想要的他明明也可以给她!

无数念头在他的脑海交杂,天人交战一般搅得他头痛欲裂。

慕迟猛然起身,看着火炉中燃烧的炭火,唇齿之间溢出一丝寒气。

他忍不住伸手想要暖一下,可手将要触碰到炭火,他仍觉得心被冻得打着颤,没有一丝一毫的作用。

锦裘沿着他的手臂滑落下来,落入火炉内,顷刻燎烧起微弱的火苗。

慕迟忙乱地探入火炉中,将锦裘拿了起来,以手紧紧捂着火苗,指尖灼坏了几块皮肉,他只看着锦裘上那个一指节长的小洞。

这件锦裘是她送与他的,可白日里,她却连看都未曾看一眼。

而今乔绾就在九原城内。

他大可不用忍受这些冷与痛。

下瞬,慕迟蓦地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夜已深了,万籁俱寂。

片刻后,慕迟安静地站在白日来过的庭院中,看着前方安静的院落,窗子隐隐约约映出一盏烛火,等着它自行燃尽。

这是乔绾一贯的习性,她不喜欢太黑暗的地方,即便是在歇息时也要亮着一盏烛火,到了九原城亦未改变。

似乎终于找到了些以往的痕迹,慕迟的唇不觉勾了勾,抬脚便要前行,脚下却踢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脆响。

慕迟低头看去,脚下是一柄供孩童玩耍的木制小剑,剑身上雕刻着麒麟的图案,以金漆嵌边,精致至极。

一看便知是乔绾的眼光。

慕迟偏头看去,唇角的笑意僵凝,他很清楚这是谁的卧房。

良久,偏房的房门被人悄然推开,照看的侍女正在外间的榻上合衣浅眠,而里间小小的床榻上,楚无咎正沉睡着。

慕迟的目光徐徐扫过他的身量,而后双眸一沉。

三尺左右……

慕迟的指尖忍不住动了动,手落在他稚嫩的颈间。

只要他收拢手指,便能要了他的命。

杀了他吧,杀了这个孽种,只当中间那三年多的时日,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只当乔绾从未离开。

慕迟的手忍不住收紧,收紧,指尖难以克制地颤抖着……

却在此时,楚无咎轻轻翻了个身,被炭火烤得红通通的脸颊正对着慕迟的方向,一只肉肉的小脚从被子下钻了出来,翘了两下,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偏头睡着了。

慕迟看着这个孩子熟练蹬被子的动作,手猛地停住,目光怔愣。

乔绾也曾这样,睡觉一点儿也不老实。

似乎察觉到脖颈的凉意,楚无咎憨憨地低头蹭了蹭,砸吧了下嘴巴。

察觉到手背的触感,慕迟的手飞快地收了回来,复杂地看着他。

若这是乔绾的孩子。

那他体内流着的,有一半是乔绾的血。

手紧攥了下,慕迟豁然转身大步朝不远处的房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