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2/5页)

沈轻稚绕过四季春色座屏,打眼就瞧见皇后斜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明明已经是深春时节,她身上还盖着锦被,面色也显得格外苍白。

她这是寒症。

沈轻稚快步上前,双手往前一托,屈膝福礼:“给娘娘请安,娘娘大吉。”

三年过去,此时的苏瑶华看上去单薄了许多,或许因为病中,她倒是瞧不出年岁渐长,却到底很是疲惫。

苏瑶华看着眼前这个明媚的少女,就连心情也随之开阔起来:“坐吧。”

沈轻稚忙自己去取了绣墩,只微微擦了个边,端端正正坐在苏瑶华膝边,轻轻给她捶腿。

皇后身上都没多少肉了。

虽说只是个认识了三载的人,且主仆有别,但沈轻稚见她行将就木,心中多少也有些酸涩。

到底物伤其类。

她一边捶腿,一边看采薇把书翻开,拿给苏瑶华读。

苏瑶华便慢慢看起来。

一时间门,寝殿里只有沈轻稚手上轻微的声音。

皇后没让她忙太久,也不过就一刻工夫,她便道:“好了,哪里用你来伺候这个。”

沈轻稚便笑着松开手,道:“难得今日能来伺候娘娘,奴婢自然要好好表现,好从娘娘这里讨个赏。”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沈轻稚现在已经炉火纯青。

她并不觉得伺候人、巴结人有什么不好,一个人是什么身份,就得是什么样子。

做贵妃时她高贵端方,仆从如云,锦衣玉食,甚至十指不含阳春水,连个香露瓶子都没扶过。如今当了宫女,便要谨言慎行,勤勉殷勤,在贵人姑姑们面前,就要做个讨人喜欢的小机灵鬼,要不然如何能如此快速升迁?

想要过好日子,就得靠自己努力。

旁人若是这么讨好皇后,皇后还不见得会搭理,但沈轻稚这么说的时候,眼中皆是认真,让人会以为她说的都是心里话。

嘴甜、机灵,却也谨慎、稳重。

她仿佛天生就适合在宫闱里生活,这三年来她慢慢在苏瑶华那记了名字,从三等宫女到二等宫女,再到现在的一等宫女,她渐渐在坤和宫有了脸面。

谁看了她,都要叫一声轻稚姐姐。

无论她是真忠心,还是假效忠,她做的一切,都令人舒服又满意。

苏瑶华读著书中姚金雪的话:“偏生人人都想皇权富贵,我却只要一心一意好儿郎。”

苏瑶华翻书的手微微顿住,她垂眸看向沈轻稚:“轻稚,你觉得这长信宫可好?”

沈轻稚不知为何皇后有此一问,她迅速答:“宫里自然样样都好。”

苏瑶华来了兴致。

她微微撑起胳膊,采薇便扶着她坐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两个软垫。

“你且说说,都哪里好?”

沈轻稚笑弯了眼睛:“宫里能吃饱穿暖,一年四季都有新衣,每月还有月银,娘娘也经常会赏赐,入宫这些年来,奴婢攒下不少体己,心里很是欢喜。”

苏瑶华也笑了。

她面容苍白、消瘦、显得没什么精神,但笑起来的样子,却是温和的。

“只是这样吗?”

沈轻稚不知道她要问什么?她略想了想,才谨慎回答:“奴婢觉得,在宫里生活其实挺自在的。”

人人都说宫闱困人心,她却说自在。

苏瑶华心中一动。

————

苏瑶华问她:“你觉得自在?哪里自在?”

沈轻稚想了想,这一次她说的是实话:“这世间门人生存,大抵都是看出身,农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商户开店贩卖,迎客待客,官宦人家便更有规矩一些,夫人如何做,小姐如何做,公子如何做,下人如何做,官爷又如何做,每个人都有在圈中,不能越界。”

沈轻稚浅浅笑了:“以前在荣恩堂的时候,奴婢每日都要跟着帮工嬷嬷做力所能及的事,从小到大,没有一刻停歇,后来年纪略大一些,才去了县学做扫洗,那几年光景,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平静而幸福。”

这一句倒是编造的,但她说的也是当年待字闺中,在家中读书时候的心境。

沈轻稚见皇后认真看着自己,眼中似乎有些鼓励之意,深吸口气,便继续道:“娘娘不嫌奴婢啰嗦,那奴婢便再说几句。”

“奴婢以为,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合生存的地方,对于奴婢来说,宫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舒适,每日固定的时候用饭,固定的时候打扫、插花、熏香、收拾,娘娘来的时候还能跟着娘娘读一会儿书,长一长见识,最要紧的是,奴婢不用为以后发愁,担忧及笄之后无家可归,这已经很好了。”

“原奴婢在荣恩堂,没学过针线女红,也没人教奴婢读书识字,这一切,倒是在宫里都学到了。”

坤和宫宫女众多,沈轻稚自从当上一等宫女之后,许多事请便不用她亲自动手,尤其是去岁来了两个小宫女,她跟侍书不用再值夜,晚上闲了便会凑在一起做些针线。

女红一事,沈轻稚原是会的,虽说不上大家,却也针脚精致漂亮。

但重生而来成为沈彩,她却不会,荣恩堂不可能费心给她们教授这些,能把她们养大就很不错了。

沈轻稚跟着侍书等宫女从头开始学,竟能学到许多新的针法和花样,日子过得很有些滋味。

她如此说着,也如此想着,脸上不由露出舒心的笑。

她真的没有说假话。

曾经的沈贵妃入宫十年,而今的沈宫女也入宫三载,她十几年都在皇宫中生活,已经习惯了宫中的一切,现在再让她改,去坊间门重新过活,她恐怕还会不适应。

苏瑶华没成想她会这么有感想,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却并不让人觉得虚假。

这是她最真实的内心。

苏瑶华听完沈轻稚的话,见她不好意思笑了,不由鼓励道:“你很好,能同我说一说实话,我觉得很好。”

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却把什么都看清,就连她有时候都会怨恨当年送她入宫的父母,但沈轻稚却很平静。

或者说,对于孤儿来讲,她本身就没有其他选择,入宫当宫女就是最好的一条路。

苏瑶华看她一脸平静,道:“之前侍书问过你,待到二十三四岁上你可要出宫,你那时说不想,如今可还是这般想法?”

沈轻稚道:“回禀娘娘,奴婢确实不想出宫,奴婢想一辈子伺候娘娘。”

苏瑶华被她逗笑了。

“你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呢,一辈子伺候我像什么样子。”

她这话说得很是意有所指,沈轻稚心中微惊,面上却只有笑,似乎没听懂。

苏瑶华却没再说这些,同沈轻稚说了一会儿《珍珠泪》的内容,就听外面传来沐芳的声音:“娘娘,陛下的銮驾正往坤和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