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郗真一身朱红泥金锦袍,坐在装饰华贵的步撵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宣云怀。他总是这个样子,挑着眉,含着笑,眼角眉梢都是骄矜。

“姓宣又不是多骄傲的事情,”郗真单手撑着额头,笑道:“听说你母亲是被强抢入宣氏的,你生身父亲还因此送了命,如今这般你还要自认宣氏子弟,岂不是认贼作父?”

宣云怀冷笑一声,“我本就是宣氏血脉,何来认贼作父一说?不过是因为你看不上我,所以巴不得我是一个出身卑贱的平民。”

郗真挑眉,打量了宣云怀两眼,道:“你有病吧,都这个时候了,还觉得世家一定比平民高贵呢。”

宣云怀抬眼看着郗真,“若世家不尊贵,你郗真还是郗真吗?”

郗真挑眉,“原来你看我,不是在看我,是在看我脸上郗氏二字。”

“若你不是郗氏少主,恐怕早已为人禁脔。”宣云怀笑了,眼中满怀恶意,道:“不过,没了郗氏少主的身份,你就是再美,也差了几分意思。”

郗真笑意渐冷,“宣云怀,我等着看你是怎么死的。”

绣帘被放下来,郗真的身影掩在帘幕之后,随着步撵渐渐远去了。

刚入腊月,陛下再提均田法。这一次陛下不是说说就罢,而是铁了心要推行新法。东宫出事,三司查了那么久,随便推出一个人来了事,陛下心里早憋了一股气。加上宣氏大乱,群龙无首,正是推行新法的好时机。

大雪天里,外头阴沉沉的,哪怕是晌午都不甚明亮。谢离自太极殿回来,一进东宫寝殿,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儿。

汤致接过谢离的大氅,谢离走进寝殿,熏炉香暖,红帐微垂。郗真躺在床上睡觉,一截白嫩的腕子搭在床沿边。

谢离走过去,抓起郗真的手腕摩挲了两下。他睡得面颊红扑扑的,嘴唇水光潋滟。

“他喝酒了?”谢离皱眉,“谁给他喝了酒?”

汤致低声回道:“郗大人自己要的,说自生病以来,约有一二月没有碰酒了,实在馋得慌。”

谢离默了默郗真发烫的脸颊,问道:“睡了多久了?”

“才刚睡下。”

谢离点头,挥手让汤致下去。

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谢离坐在床边,摸着郗真微红的脸颊,又摸了摸他的脖颈。郗真颈间滚烫,触手滑腻如凝酥。谢离有些爱不释手,顺着郗真的脖颈摸来摸去。

郗真被他弄醒了,将他的手拍开,道:“干什么?”

谢离俯下身,含着郗真的唇瓣,品着他口中甜津津的酒味儿。

“才吃了饭就睡觉,胃要不舒服的。”

郗真睁开眼,迷迷蒙蒙的,眼中一层水雾。谢离对他这副模样爱得不行,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一下又一下。

“别睡了,陪我说会儿话。”

谢离脱掉外袍,躺在郗真身边。他随手将帐子放下来,掩住了床榻之上的风光。

屋子里静得很,只有衣料摩擦的细碎声音。

谢离抓着郗真的一双手,力气大的要勒出印子。郗真想收收不回来,骂谢离两句他也不理,只抓着郗真的手不肯放开。

郗真索性不看他了,将眼睛闭上。可谢离就在他身边,低低的喘息声钻进他耳朵里,叫他半边脸都烧红了。

不知道闹了多久,郗真彻底没了睡意。他从床上下来,用铜盆里的温水洗了手,才拿起戒指重新戴上。

谢离半倚在床边,衣裳松散。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郗真的身影,眼中翻滚着的情欲叫他少了几分禁欲,多了几分肆意风流。

郗真看他一眼,往一边榻上坐了,道:“照你说,满朝文武有谁能将均田法这件事办好?”

谢离懒散道:“我想让程涟和赫连月一起去。”

“他们俩?”郗真道:“他们俩一贯不和啊。”

谢离却道:“赫连月为人正直,能为民请命,他推行均田法可以最大程度地为百姓做事。而程涟,八面玲珑,处事圆滑,他可以处理来自世族和各地刺史的为难。他二人一起,正正好。”

郗真没说话,他才将程涟调离赫连月那里,这会儿两个人就又凑到了一块。

“放心吧,”谢离道:“程涟一心想往上爬,这样好的立功机会他不会放过的。”

郗真点点头,这才罢了。

谢离理了理衣衫,道:“程涟如今也是五品京官了,行事也尊重许多,不再像以前一般处处以色侍人。”

郗真不认同,程涟行事尊重,只是因为他身价不同往昔,所以有了挑拣的资格罢了。

在谢离眼里,程涟以色侍人是很不堪的。但要程涟看来,这就不算什么,只是一种往上爬的手段,同拍马奉承,贿赂交易差不多。

在郗真眼里也一样,不然当初有谢离什么事儿。

谢离看着郗真,忽然问道:“如果换了别人是太子,你是不是也会为了往上爬而曲意逢迎?”

郗真抿了抿嘴,看向谢离,笑的无比灿烂,“那当然啦,比起太子殿下,谢离算什么。”

谢离面色微沉,郗真哼了一声,“自讨没趣,说的就是你了。”

谢离没话说了,半晌,他道:“以后和程涟少来往吧。”

郗真哼笑一声,没有理他。

“说真的,”谢离道:“程涟此人不可信。”

“我知道,”郗真摆弄案上的花瓶,道:“但我现在姑且还算程涟的靠山,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对我怎么样。”

“说起来,”郗真看向谢离,道:“我在宫里待了那么久,也该出宫去了吧。”

谢离枕着迎枕,道:“我说呢,你今日忽然忽然喝起酒来了。看来想喝酒是假,想出去才是真的。”

郗真走到谢离身边,道:“我也不能总待在东宫吧。”

“有何不可?”谢离问道:“兴华街的宅子也不过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你在京中无亲无故,何不留在东宫?东宫上下任你差遣,比在山上还自在。”

谢离伸手去摸郗真的脸,郗真哼了一声,拍开他的手,道:“不许碰我!”

谢离勾起嘴角笑,越发显得风流肆意了。

大雪漫天,阮氏祠堂之中,手臂粗的藤条一下一下落在阮玉英身上。他只穿着单衣,藤条落在他身上一下,就浮起一道血棱子。

上首坐着阮同光,他的神色隐在明灭不定的灯烛之中,看不清神色。

阮玉英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执法的阮氏六叔问他,“你可知错?”

阮玉英张了张口,声音沙哑,“玉英不知。”

阮氏六叔皱眉,藤条又一次落在他身上。

阮同光抬手,阮六叔停下动作。祠堂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阮玉英压抑着痛苦的呼吸声。

“你这又是何必。”阮同光声如叹息。

“我就是不懂,”阮玉英看向他高高在上的兄长,一身的骨头不能弯折,“为何有人生来尊贵,有人生来卑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