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鹅卵石(第2/2页)

在这种地方跟一群妇人坐在一处,他总觉得怪怪的。

“还是王河的事,”马冰也不绕弯子,“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小丫娘愣了下,“记不清了。”

旁边也有人小声嘀咕,“是啊,这又不是自家的汉子,谁记得那么清?”

再说了,赌鬼嘛,出去躲债还不是常有的事儿?

“那你们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马冰看了那女人一眼,对方立刻低下头去洗衣裳。

一群女人交换下眼神,整齐地摇头。

还是记不清。

马冰沉默片刻,忽然道:“王河死了。”

众女人先后望过来,没说话。

“你们似乎并不惊讶,之前在街上跟我们说话的时候也是,”马冰道,“是早就知道他死了吗?”

小丫娘的眼皮子狠狠一跳,“赌鬼嘛,早晚没有好下场,给人打死不是常有的事儿?”

众女人纷纷点头,“就是就是。”

“不光他,以前我们也常听说别的地方谁欠人家钱不还,给人打死了……”

马冰仰头看向斜后方,谢钰的睫毛抖了下,“你们都住在王河家附近,可曾在什么时候听到扭打声?”

死者被发现时不着片缕,如此费尽心思,他又出了名的穷,必然不是图财。

他生前只好赌,并不好色,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仇杀。

那么,谁与王河有仇?

王河生前的活动范围十分有限,衙门最先怀疑的便是放高利贷的,以及被他频繁滋扰、借钱的亲朋好友。

但放高利贷的都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剁过手的再不接待。

因为剁手就意味着此人已经被用尽各种方法反复榨油,本钱早就拿回来了,实在没得榨,便干脆剁手。

既是威慑,也算个记号。

既然不再接待,放高利贷的也犯不着再去杀人。

而亲朋好友,都生活在白石镇。

小丫娘搓洗衣裳的动作顿了下,然后才道:“他哪次回来不闹事?哪回不闹事才稀罕呢。”

说完,她将衣裳在水里冲了一回,重新抹上猪胰子,奋力搓洗几下,再次用力捶打起来

“砰~”

“砰~”

沉重的棒槌击打在衣服上,不断挤出带着泡沫的水渍,顺着衣裳纹理慢慢流入河中,又被活水迅速冲散。

棒槌……

马冰心头微动。

王河只剩下一副骨架,连头皮都没了,根本不能像寻常凶杀案一样根据撕裂的头皮和伤口判断凶器。

但他的头骨有明显凹陷破裂,整体相对平缓,应该是某种非常坚硬而沉重的钝器。

石头,圆角铁器,甚至是坚硬而沉重的木头,都有可能。

而洗衣裳用的棒槌因常年泡在水中,木质大多十分坚硬,不然用不几次就要碎裂了。

正好有个女人洗累了,将棒槌丢回盆中,站起来活动下腰背。

马冰立刻走过去,拿起棒槌像模像样地挥舞几下,“看着怪有趣的,好嫂子,我也试试。”

那女人都傻了,想拿回来不是,不拿也不是。

小丫娘眉心狂跳,“姑娘,一看你的手就不是干这活儿的,快放下吧,别砸着手。”

那女人得了这一声,立刻上前抢夺,“姑奶奶,您是衙门里做大事的人,快放下,真是折煞我们了。”

马冰顺势放开,退到谢钰身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口中却笑道:“还真是术业有专攻,瞧你们做起来蛮轻快,怎么到了我手里不听使唤?”

谢钰低头,看她被水泡得微微泛红的指尖,眉心微蹙。

夏日虽热,但现在太阳刚升起来,河水依旧很冷。

他才要伸手去掏帕子,却碰到一块圆溜溜的东西,整个人就是一僵。

小丫娘一回头,就见谢钰正盯着她的手指看,心中警惕去了几分,不由笑道:“瞧瞧,到底是小年轻,还没成亲吧?这就心疼上了。”

一干妇女都跟着啧啧出声,十分艳羡。

马冰一愣,顺着小丫娘的视线低头一看,正好见谢钰撩起袍角给她擦了手,好好的袍子,瞬间晕开一片水渍。

马冰脸上腾地一下,好像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忙不迭抽回手。

两人四目相对,都有点不好意思,但谢大人眼中明显闪烁着快活的光。

回去的路上,马冰就觉得谢钰的视线一直没从自己身上离开过。

她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凶巴巴扭过头去,“干嘛!”

谢钰眼中满是笑意,柔和似五月春水,“马姑娘想必看出了些什么,难道不想说一说么?”

哦,对哦,马冰清清嗓子,“我觉得凶器很可能是一根棒槌。”

谢钰点头,“但那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所有与王河有摩擦的人家,都有可能。”

但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并且马冰自己也能想到:

最有可能的,就是王河的家人。

因为据他的妻子王香所言,过去几年王河已经把所有亲朋都借怕了,现在大家一见他,大街上老远都绕着走,便是去敲门,也是不开的。

王河又是个不务正业的书生,做不来偷抢的营生,大约也只能霍霍自家,或是几个倒霉邻居……

“还有一个细节,”谢钰道,“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少说也有一百三四十斤沉,想要搬动谈何容易?王河的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唯一的青壮王香又是个柔弱女子,而抛尸地点据此足有十多里,他家甚至早就连牲口和板车都被人拿去抵债,那么,尸体是怎么运出去的?”

虽是问句,但答案显而易见:

有帮手。

马冰面上又浮现出熟悉的挣扎。

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谢钰道:“只是目前,还没有证据。”

这话,也不知是为了案件谨慎考虑,还是为了安慰她。

马冰嗯了声,旋即陷入沉思。

是啊,没有证据。

棒槌这种东西,每家每户都有,况且又过了这么久,就算曾有血迹,现在恐怕也早处理掉了……

至于运送尸体的方式和人手……

若凶手是王河的家人,势必要借板车和牲口,出借的人知道么?

若凶手是街坊四邻,此事瞒得过王河的家人吗?

他们知道后,帮忙了吗?

若帮忙了,是出于怎样一种心情?

若果然是王河的家人或邻居们所为,她宁肯永远都找不到足够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