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符号战争(第3/5页)

房间里突然回荡起低沉的嗡嗡声。他惊跳起来,撞翻了椅子。帽盒的顶端现出一只狭长的窄槽,里面传来一阵狂乱的咔哒声,随后吐出一样东西。这红彤彤的玩意儿正好落在他的脑袋上——原来是一件纤薄小巧的蕾丝花边织物,带有两个可容大腿穿过的孔洞。真丢脸。随着刺耳的叮当声,帽盒又迅速地吐出了一条闪闪发光的薄纱舞会长袍、一双鞋跟细高的长筒靴,还有一件蓝色的粗织短裤。所有这些衣服摸上去有些发烫,而且还散发出淡淡的化学品气味。

“快停下,”他嘶嘶地叫道,“快停下!”作为回答,行李箱又喷出一串短袜和一条裤子,还有一件无论谁穿上都会导致腹部被勒伤的紧身内衣。他绝望地敲击着控制面板。谢天谢地,箱子终于停了下来,不再生产衣服。他看着这东西,只觉得头晕目眩。有了这样一只衣箱,能生产出你想穿的任何衣服,谁还会再把装满衣物的箱子带在身边呢?他恍然大悟。这时,行李箱突然发出一阵不祥的吱嘎声,而他已是魂飞魄散,只是惊骇地盯着它。

这是一只丰饶之角!历史上众多被禁止使用的、如神话虚构一般的嵌合体之一,正是这种机器让他的祖先饱尝退化、失业和经济萎缩之苦,逼得他们逃离奇点,定居他乡,帮忙建立了新共和国。

丰饶之角继续呼噜作响,嗡嗡不停。瓦西里已被完全吓掉了魂,不禁朝门口望去。如果瑞秋正在回来的路上——

帽盒突然打开。一件油黑发亮的物事正从里面向外窥探。它的天线嗡嗡作响,扫描着整个房间,带有铰链关节的爪子扣住了帽盒的边缘,开始借力爬出来。

瓦西里只看了那怪物一眼,便彻底崩溃了。他逃出舱室,任由半开的房门在身后摇来摆去,只顾得顺着走廊身不由己地飞逃。他头发凌乱,双眼发直,一只手上还戴着里朝外的长手套。

在他身后,那台刚刚制造出来的间谍机器人完成了对插入区的侦查。在它的微处理器大脑中,各种简单而又原始的程序正在协调工作:目前未接到超驰操作的人工指令,于是它自行制定出一套默认的探索策略,准备进行进一步侦测。它抓住一件离自己最近的可移动伪装物,为了自我保护而把它展开,罩在自己螃蟹状的甲壳上,然后朝通风道爬去。正当它将通风口的格栅完全拆下时,那只帽盒又一次叮当作响:第二台小巧的机器间谍诞生了,刚好看到它的先行者身披黄色睡袍消失在空调管道之中。随即,行李箱再度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准备孵化下一台小机器人……

当瑞秋回到房间时,她的衣箱已经空了一半,而且所有那些做好的衣物全都逃走了。

“你跟我来,”七妹对博雅说,“留心四周的状况。你要解释清楚,为什么说情况很糟糕。还要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风从敞开的窗子里飒飒穿过,裹挟着灰色的云团笼罩在城市之上,而新彼得格勒已是烈焰熊熊,被违禁技术变成了一座炼狱。一幢幢房屋碎裂崩塌,然后又重新冒出地面,就像人们梦境中那些从奇异土壤中长出的蘑菇。金匠所在的街区挺立起一棵棵银色的树木,它们刺目而又平坦的表面一直追踪着被云团围裹的太阳。七妹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上阳台,用她的长牙指了指城市另一端的那座市场:“‘节日’可绝不会这么干!”

博雅身不由己地跟在她后面,爬上公爵府舞厅的屋顶。一股像是阴沟中散发出的气味直冲他的鼻孔,从庭院里灯柱上来回摆动的尸体那里,远远地飘来阵阵恶臭。珀里托夫斯基早就不见了踪影,但他的手下并没能从容镇定地离开;叛军士兵已陷入疯狂和暴怒之中,向军官和他们的家小施以凶残的暴行。

一道道电光如同标枪一般从二人头顶的云天上疾速划过。几秒钟之后,隆隆轰鸣的雷声才撕裂夜晚寒冷的空气,传到地面,在城市中残余的窗子间回荡不息。

“‘节日’并不了解地球人。”七妹平静地评论道,“任何血肉之躯的智慧,只要丧失了实时意识,其原动力都是无法模仿的。所以‘节日’都奉行利他主义的审美观。那么我就要问了:眼前这一切能算是艺术作品吗?”

博雅·鲁宾斯坦黯然盯着整座城市:“不,我们本来希望它能更好些。但人们需要领导者和强硬的手段来控制:一旦失去约束,他们便会放纵不羁,胡作非为——”

七妹怪异地吸了一下鼻子。现在博雅明白,她这是在嘲笑他。

“放纵不羁,胡作非为!这就是自由!约束走到了尽头!愚蠢的地球人,毫无组织的地球蠢货,找不到自己在大众之中的位置,只会在地洞的角落里嗅嗅自己的尿迹,现在反而杀心大起,奏起了穷兵默武的乐章。阔步前进,大肆杀戮。简直就是一出戏剧,不对吗?”

“我们自己能控制局面,”博雅尖锐地坚持道,“目前的混乱并不是我们的定数。我们已站在乌托邦的大门口!人民一旦接受了教育,就会表现得富于理性。你在这里看到的无知、污秽、还有十几代人经受过的压迫,都只是一场失败的实验所造成的结果,绝非地球人注定的命运!”

“那你为什么不当个雕刻家,把新鲜的血肉从腐朽的躯体上剥离下来?”七妹逼上近前。她喷出的气息散发着卷心菜的味道,让博雅想起自己六岁时父母给他买的一只宠物豚鼠(他七岁时闹起了饥荒,于是豚鼠便进了汤锅)。“你干吗不为你的人民树立新的信念?”

“我们会弥补这一切。”博雅强调。正在此时,又有三颗翠绿色的钻石飞过头顶:它们沿螺旋轨迹相互环绕着呼啸前行,随后猛然转向,朝河对岸冲去,就像具有意识的流星一般。博雅一时心生疑惑,于是改变了话题:“你们的人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们是评论家。‘节日’有许多意识空间的备份。我们从中大获裨益,就像弗瑞治人以及其他身处黑暗之中的潜伏侦查者一样犷。‘节日’必须一面前进一面学习。而我们则是一面前进一面变化,寻找缺点并进行批评,促使那些有缺憾的东西自我修复和完善,从而建立起和谐的蜂房群居结构,黑暗、温暖,人民丰衣足食。”

突然,一个高大而又模糊的身影从博雅身后的庭院里倏忽滑过。博雅慌忙转身,看到眼前是两条生有许多关节的长腿,与一双鸡脚相连,而上面则是一座漆黑的茅草屋顶。只见这两条腿弯曲跪下,支撑着茅屋状的身体徐徐下降,直到草堆中的一只孔洞正对着阳台时才停了下来,而那个黑酸酸的洞眼让人感到极不舒服,就好似骷髅头上鼻子部位空荡荡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