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炸弹设局(第3/5页)

使馆是一个国家在国外的公共形象代表,因而各家使馆往往都建有傲慢张扬、宽阔得毫无理由的正墙,竖着惹人注目的镀金旗杆。莫斯科使馆便是这类建筑的典型:它是一座巨厦,洋溢着古典主义风格,由石灰岩和大理石砌成,阴沉地蹲伏在一排白杨树后,四周围着一道小心构筑起来的虚拟围栏,还有一片像是被千分尺和指甲钳精心修剪出的草坪。但这个地方显得有点不对头。大概是门前的旗帜——自从几年前那个可怕的日子,外交因果频道变成一片死寂之后,就一直挂着半旗——也可能是某种更微妙的东西。这里隐隐透出了一种破败之相,就像那些退职的上层人士,尽管仍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体面,但私下里却过着入不敷出的生活。

让人感到不对头的地方,还有那条保安警戒线。

“我是星期——呃,是维多利娅·斯特劳格。”“星期三”急切地向两名检查她护照的武装警察说道,“这位是弗兰克·约翰逊,我请来的客人。真让人兴奋,不是吗?”当警察挥挥手示意她走过爆炸物探测拱门时,她拍着手叫了起来:“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被邀请参加一场真正的外交仪式!哎呀,那是大使吗?不是?”

“你不必装得那么过火。”一分钟后弗兰克赶上了她,倦怠地说道,“他们不是傻瓜。要是你在真正的检查站前面耍那种把戏,不等你走进会场就会被他们关进审讯室了。”

“嗯?”她摇摇头,“真正的检查站?那么刚才那玩意儿是什么?”

“它只是装装样子,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四周有警卫。但我们周围布置着真正的防卫力量,而且并不难被发现。警犬、无人机、各种各样的监视设备,我想我猜得没错——这里有一种恐慌感,保持着高度戒备。”

“哦。”她凑到他身边,扫视着四周。使馆的翼楼后面有一座巨大的圆顶帐篷,隔着树丛透出点点灯光,几个成年人正在旁边漫步闲游,手中的杯子里盛着嘶嘶冒泡的美酒,其中一两个衣着精美而又华丽,但大多数只穿着办公常服。“我们有危险?”就像赫曼说得那样——

“我想还不至于,至少我希望如此。”

圆顶大帐里布置着一张张餐台,餐饮服务人员殷勤周到,一瓶瓶酒已摆放就位,成排的酒杯正等着斟满琼浆,开胃夹馅面包、手卷寿司和精致的小吃铺成了一片,陈列在来宾面前。几位面带无聊之色的客人端着酒杯和一次性餐盘,有一两个人还拿着颜色惨淡的小旗。“星期三”刚看到那种旗子时,不得不把脸转到一旁,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笑还是哭。爱国精神从来都算不上莫斯科人的一大美德,而且当“星期三”看见一位穿红裤子的胖女人像手持护身棒一样举着那面小旗时,真想上前给她一巴掌,大喊一句,“别玩小孩子的把戏了!一切都结束了!”但除此之外,她又觉得……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三岁时的杰米,正在玩那只装有爷爷骨灰的白镴罐。妄渎死者的亡灵是历史的传染病,在任何时候都能看到。而现在,杰米已经不在了。她把脸转到一旁,吸了吸鼻子,尽力消去眼中的泪水。她一直都算不上多么喜欢自己年幼的小弟,但亲情是永远都存在的。

一男一女,衣着朴素,正在低调地接待来宾,看样子二人以前大概在莫斯科的律师事务所工作。“星期三”迅速地扭转了情绪。“您好,真高兴您能光临。”那个女子说道,向“星期三”露出一副相当专业的完美笑容,微笑的分寸几乎像她油亮的头发一样一丝不苟。“我叫玛丽-露易丝。我想,我以前还不曾有幸见过您吧?”

“嗨,我叫星期三。”她勉强挤出一丝疲倦的微笑,刚才流泪之后,她眼睛四周的皮肤变得又干又涩。“我只是乘‘罗曼诺夫号’路过此地。今天这种仪式是定期举办的例会吗?”

“我们每年都举办一次类似的周年纪念活动。您一直住在那艘船上么?”

“不,”“星期三”对这个问题有些疑惑,“我住在麦格纳中心,在七角星系。我们那儿很多人都是从老纽芬兰站搬去的——”

“十一号埠口站!您是从那儿来的?”

“对。”

“哦,太好了!我有个表兄也住在那儿。瞧,哈塞克副部长来了,他是今晚同我们共聚一堂的文化界要人。我们准备了食物、饮料、多媒体表演,还有萝娜·盖丝的演唱——但我现在得去招呼一下其他人了。请不要客气,如果您有任何需要,那边的特兰赫先生可以帮您。”说罢,她消失在一片宽大的袍袖和燕尾服后摆之中,留下“星期三”呆呆地看着身边的一切。这时,一个老年男人晃动着棕熊一般的肥硕身躯缓缓走进了圆顶大帐,两侧各有一位光彩照人的漂亮女子。其中一个女人让“星期三”想起了斯泰菲:她们简直太像了,以至于“星期三”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真想上前向她那个高级船员朋友打招呼。当她定睛再看时,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一群十几岁的孩子不情愿地为三人让出了地方,他们朝一张大桌走去,一圈服务人员正站在桌旁布置。

“星期三”接过别人递来的一杯酒,东张西望地寻找着弗兰克,但刚才接待员与她寒暄的时候,弗兰克已经溜达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她预感到,似乎出了什么麻烦。肯定没错,但到底是什么麻烦呢?

一排玻璃门通向使馆一侧的房间,现在都已被打开,两名使馆雇员正在那里忙碌,把一排排椅子摆放在厅堂中,然后一直排列到外面精心修剪的草坪上。接待厅的另一边,墙壁变成了屏幕,上面显示着一轮蓝、白、绿色相间的圆形物体:真古怪,“星期三”在乘坐轨道至地表的升降舱车时,曾从太空轨道上见过类似的东西。当时它正悬浮在一片星海中。“老家。”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几年来,她从未对莫斯科生出过思乡之情,相反,她倒是更怀念老纽芬兰站,自己的出生地反而成了一个抽象的概念。但现在她感到,一种确切无疑而又充满危险的乡愁正在噬咬自己的心,而与之同样强烈但作用正相反的冲动却要对这个念头加以嘲讽。莫斯科曾为我做过些什么事情?她问自己。往昔的记忆涌入脑海:她的父母,还有撤离之前人们在中央大厅降下国旗时波考克市长脸上的表情……太多的记忆,令她无法回避的记忆。

赫曼在她的耳机中说:“大多数人来这里就是看看大场面,留下来一起唱唱国歌,然后离开,去喝个烂醉。或许你也想效仿他们。”

二十分钟后,“星期三”已经喝下一杯酒,她在角落中找了个座椅,位于前排的一端。入场的客人慢慢地多了起来,但大家毫无组织,就像走进灵堂参加葬礼一样,光是看看其中许多人的模样就已经足以让她不停地痛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