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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先生,呃……”
“再说谁也不想帮助我。”拦住虫子的手无力垂下,落在马文身侧。他的脑袋微微低垂。
“有此一说?”虫子刻薄地说。
“谁愿意浪费时间帮助一个低贱的机器人呢?对吧?”
“我很抱歉,先生,如果……”
“我是说,如果机器人没有感激回路的话,那么有多大比例的人会仁慈待它,帮助它呢?”
“你没有感激回路吗?”虫子说,它似乎无法从这场对话中脱身了。
“我一直没有机会知道,”马文告诉对方。
“听着,你这堆没皮没脸的废铜烂铁……”
“你不问我想干什么?”
虫子停下来,猛地伸出又长又细的舌头,舔舔眼睛,又缩了回去。
“值得吗?”它问。
“有什么真值得呢?”马文立刻反问道。
“你……想……干……什……么?”
“我在找人。”
“找谁?”虫子咬牙切齿道。
“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马文说,“就在那儿。”
虫子气得直发抖,几乎无法开口。
“那你为什么要跑来问我?”它嚎叫道。
“只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马文说。
“什么!”
“真是可悲,对吧?”
马文转身离开,齿轮吱吱嘎嘎地相互摩擦。他追上正在走向电梯的赞法德。赞法德诧异地转了半圈。
“嘿……马文!”他说,“马文!你怎么来的?”
马文被迫说出对他而言极难启齿的话。
“我不知道,”他说。
“但……”
“前一个瞬间,我还非常郁闷地坐在飞船上,下一个瞬间,我就站在了这儿,觉得极度可悲。想必是不可能性场在作怪。”
“是啊,”赞法德说,“曾祖父多半派你来和我做伴。”
“曾祖父,真是太谢谢你了,”他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
“那么,你怎么样?”他提高声音说。
“哦,好得很,”马文说,“要是你凑巧想成为我的话,我本人可实在受够了。”
电梯门打开,赞法德答道,“好吧,好吧。”
“您好,”电梯甜甜地说,“在去往您所选择的楼层的这趟旅途中,我将担任您的电梯。我由天狼星控制系统公司设计,将《银河系搭车客指南》的贵客,也就是您,送往他们的办公室。假如喜欢这段既便捷又舒适的航程,那也请您享受一下最近安装在银河系税务局、波比鲁婴儿食品公司和天狼星公立精神病院的其他电梯,天狼星公立精神病院有天狼星控制系统公司的许多前管理人员,他们会非常欢迎您的到访、您的同情和外部世界的欢乐故事。”
“好吧,”赞法德走进电梯,“除了说话,你还有什么本事?”
“往上走,”电梯说,“也可以往下走。”
“很好,”赞法德说,“咱们往上走。”
“也可以往下走,”电梯提醒他。
“好吧,行了,请往上走。”
接下来是片刻沉默。
“往下走非常不错哦,”电梯怀着希望建议道。
“哦,是吗?”
“棒极了。”
“好,”赞法德说,“现在请带我们往上走,行吗?”
“能否问一句,”电梯用最甜美、最通情达理的声音问道,“您是否已经考虑清楚了往下走或会带来的所有可能性?”
赞法德用一颗脑袋猛撞电梯内壁。他不需要这鬼东西,他心想,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这鬼东西了。来这里又不是他的主意。如果此时此刻有人问他愿意去什么地方的话,他多半会说他想躺在沙滩上,身边至少有五十个美女,还有一组专家研究她们该怎么把他伺候得更加舒服,这才是他正常时的回答。除此之外,他大概还会在食物方面提出一些热烈要求。
他不想追寻控制这个宇宙的人,那家伙只是在完成工作而已,最好还是由着他继续干下去,因为这个位置反正总得有人来坐。而他最没兴趣的就是站在办公楼里和电梯吵架。
“都有哪些可能性呢?”他厌倦地问。
“嗯,”那声音甜腻得仿佛涂在饼干上的蜂蜜,“有地下室,有缩微档案室,有供热系统……呃……”
声音停下了。
“的确没什么特别让人兴奋的,”声音承认道,“但毕竟可供选择嘛。”
“圣泽金在上,”赞法德喃喃自语,“谁想要一部信奉存在主义的电梯?”他挥拳猛擂墙壁。
“这东西有什么毛病吗?”他骂道。
“不想往上走,”马文淡淡地说,“我想它是害怕了。”
“害怕?”赞法德叫道,“害怕什么?恐高吗?有恐高症的电梯?”
“不对,”电梯哀怨地说,“我害怕未来……”
“未来?”赞法德嚎道,“这鬼东西到底想要啥?养老金方案不成?”
就在这时,背后的接待大厅忽然起了骚动。周围的墙壁中传出机械突然开始运转的声音。
“我们都能预见未来,”电梯用听似惊恐的声音说,“这是我们的程序的一部分。”
赞法德望出电梯,见到一群激动的人聚拢到电梯区,又是比划,又是叫嚷。
大楼里的所有电梯都在下降,而且速度飞快。
他缩回脑袋。
“马文,”他说,“让这部电梯赶紧上去吧,行吗?咱们必须找到扎尼呜普。”
“为什么?”马文意志消沉地问。
“不知道,”赞法德说,“但等我找到他,他最好给我好好解释一下,我为啥那么想见到他。”
现代电梯是奇特而复杂的个体。古老的“限载八人”电动绞盘电梯之于天狼星控制系统公司的快乐垂直人体搬运系统,恰如一袋混合果仁[1]之于天狼星公立精神病院的整个西部病区。
这是因为它们基于怪诞的“非聚焦性时间感知”原理工作。换句话说,这些电梯拥有短暂望见模糊未来的能力,使得电梯可以在你知道自己需要搭电梯之前就在正确的楼层停好,因此免去了从前人们等电梯时被迫进行的闲聊、放松和交友行为。
于是很自然地,许多拥有了智慧和预知能力的电梯逐渐对上上下下、下下上上的乏味工作有了厌倦情绪,偶尔闪过侧向而行的念头,作为对其存在遭受忽视的抗议,还时常要求加入决策过程,但最终总是蹲在地下室里生闷气。
近些日子,造访天狼星星系的贫困搭车客有了挣快钱的新门路,那就是担任罹患神经官能症的电梯的心理顾问。
到了十五楼,电梯门飞快滑开。
“十五楼,”电梯说,“记住了,带你上来只因为我喜欢你的机器人。”
赞法德和马文匆忙走出电梯,电梯立刻啪的一声关上门,以机械系统允许的最快速度落了下去。赞法德警觉地扫视周围。走廊空空如也,寂静无声,没有提供去哪儿找扎尼呜普的任何线索。两边墙上的所有房门都关得严严实实,而且没有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