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尾 随(第3/3页)

“马赛尔,把枪放下。”说话的是一名皮肤相当黑的灰种下士,他神情沉重地说,“想想就职时的宣誓。我们抽签决定吧。”

“这不公平!她根本没办法生育!”

“你的孩子如果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我问。

马赛尔的眼中滚出泪水,握着热熔枪的粗糙手掌开始颤抖。突然一声枪响,他身体一僵,倒在地上。女中士的子弹穿过马赛尔的头骨,钉在金属舱壁上。

“我们按照军衔来决定。”她将枪收好。

假如我仍是伊欧认识的那个男孩,这时应该早就吓得目瞪口呆。然而,那男孩早已逝去,只有我还每天为那个男孩哀悼。我一点一滴忘记自己过去的样貌、梦想和所爱的一切。然而,那股哀伤早已麻木。即便身处黑暗,我也必须前进。

逃生舱的磁力锁弹开,门往上掀,我抱起沙发上的狄奥多拉,将她安置在一个座位上。设计给金种的安全带对她而言太大了。船腹突然传出巨大的轰隆声,距离大约半公里。本舰的弹药库爆炸了。

人工重力消失,舱壁结构毁坏,周遭一切开始旋转,感觉相当不妙。我捶打着逃生舱的地板(还是天花板?我无法判断)。气压开始剧烈转变,有人吐了——但我不是听到,而是闻到的。我大叫着要灰种快进逃生舱,中士和下士窜入,被留下的那人憔悴且安静。他们在我对面绑好安全带,我立刻启动弹出程序,对留下来的那人行礼致敬。对方也回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展现出骄傲和忠诚。然而,他的目光也越飘越远,似乎正想念远方的爱人、错过的未来。或许,他更不解的是:为何自己不是生为金种?

舱门关紧,他从我的世界中消失。

逃生舱冲出濒临毁灭的战舰,我被重压在座位上。我们穿过船身残骸,再度失重,惯性抑制器开始作用,舱体脱离险境。透过舱窗,我看着自己的旗舰爆出红蓝火焰,撞在一起的两艘船都是以氦-3当动力,引擎引发连锁效应,大爆炸终于将战舰扯成碎片。蓦地,我意识到散落在逃生舱周围的并非战舰残骸,而是一个又一个的人——我的船员。好几百个低等色族在宇宙中漂流。

对面的两名灰种坐直身体。

“他有三个女儿,”皮肤黝黑的男性下士肾上腺素退了,开始不断哆嗦,“再过两年就可以领退休金,结果被你一枪爆头。”

“要是我呈报上去,那种懦夫连殉职奖金也别想领。”女中士嗤之以鼻。

男下士对她眨眨眼:“你还真冷血。”

我耳中充斥的心跳声掩盖了两人的对话。这是我的错。我破坏了学院训练的基本规则,而且我竟然以为敌人不会做出调整、不会因我改变策略。

因此,我害死了这么多人。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总数。

只不过眨几个眼,因我而死的性命比我在学院里训练一整年还多。他们的死亡像是在我身上开了个大洞。

洛克和维克翠的声音从通讯装置传来。他们只要追踪个人数据终端的位置,就会知道我平安无恙。然而,我无力响应。愤怒和罪恶感困扰着我,让我的双手颤抖、心脏猛跳。

卡努斯的战舰不知如何突破了伏兵,继续航行。虽然受损,但未被击毁。我解开安全带站起。逃生舱尾有弹射管,以及预先准备的一套星战服,只要人套上就可以让他变成一个人肉飞弹。这装置原本的用意是让金种在星体上迫降,因为逃生舱无法承受大气层的摩擦。然而,我打算用它执行复仇计划,将自己射到贝娄那家那个王八蛋的舰桥上。

狄奥多拉还没醒。很好。

我叫下士帮我套上装甲,两分钟后,我变成一个金属人。接着我又花两分钟,说服计算机乖乖算出能直冲卡努斯舰桥舷窗的拋物线。他们没听说过,更没见过有人这样做。我或许是疯了,但我一定要卡努斯付出代价。

我自己倒数计时。

三……敌舰在一百公里外大摇大摆地经过,远看就像一条拖着蓝色尾巴的蛇,而舰桥就在蛇眼位置。上百个逃生舱被太阳照耀着,如同红宝石般在我们之间闪耀。

二……我开始祈祷。若我无法生还,就请让我回归往生谷。

一。仪表板死机了,头盔里闪着红光。学监篡改了我的指令,控制了机器。

“不!”我声嘶力竭地大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卡努斯的战舰消失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