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第2/4页)

宁倦怔了下,有些不解:“为何?”

“秦远安是为了放卫樵自由,才听信了樊炜的谗言,一同来劫我的。”陆清则垂下眼帘,“只是以己度人罢了,若我也……”

顿了顿,他摇头道:“我不该说这些,陛下不必被我的话影响。”

宁倦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易地而处,陆清则是卫樵的处境,他也会像秦远安那样去救陆清则,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不是秦远安,陆清则也不是卫樵。

这个类比没有存在的可能。

宁倦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看陆清则说了会儿话,苍白的唇瓣显得有些干燥,将桌上的茶盏抄起来递过去,怏怏不乐:“老师好不容易来趟宫里,谈的不是公事,就是别人,就没有其他对我说的了吗?”

面前的少年穿着衮服,戴着冕旒,削减了身上的少年气,威仪而尊贵。

是陆清则想象中的帝王。

他斟酌了片刻,还是缓缓开口问:“果果,之前听长顺说,寝宫里的安息香很少点了,你入眠难又觉浅,最近睡得好吗?”

陆清则的语气很自然,听起来也不过是师生之间再寻常不过的关心问话。

宁倦的眉梢却扬了扬,跟头嗅着腥味的狼一般,瞬间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眼眸微眯:“我自然睡得很好,怎么,老师梦到了什么吗?”

陆清则很难界定这话里的含义究竟为何,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凉凉地道:“没什么,就是梦到被恶犬咬了一口。”

疑似被骂成狗的宁倦却笑了:“嗯?那只恶犬咬了老师的哪里?”

他察觉到陆清则的退后,步步紧逼,朝前迈去,盯着他紧抿着的、形状优美的嘴唇,笑道:“老师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陆清则:“……”

这趟进宫还是有收获的,至少他得出了结论。

变态的不是他,是这狗崽子。

不,小狗是很听话的。

面前这是头藏着尾巴,在他面前装狗的狼。

昨晚他只喝了半碗药,所以意识还剩一分清醒,能够察觉到。

那他之前每晚乖乖喝药的时候,又是个什么情状?

这兔崽子难不成每晚都爬上他的床来了?!

堂堂一国之君……还是他的学生!

陆清则想想就有些难以平复心绪,只想拧开宁倦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深吸了口气,才忍住弑君的冲动:“微臣告退。”

他折身就想离开,还没拉开门,“啪”地一声,宁倦仗着身高腿长,按住了门。

身后贴来少年灼热的气息:“老师在躲什么?”

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宁倦又拔高了许多。

陆清则冷冷道:“我什么也没躲,只是想让你清醒点。”

“清醒?”宁倦咀嚼着这两个字,盯着陆清则白皙的后颈磨了磨牙,“我有什么地方糊涂了,老师不如给我指点迷津?”

陆清则两辈子受到的刺激都没今天的大,攥紧了拳头,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自己养大的崽,现在只是在叛逆期,他不能冲动。

如此反复了几轮,呼吸才平稳下来,陆清则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你还当我是你的老师吗?”

身后一阵静默。

半晌,陆清则听到宁倦低声叫:“怀雪。”

陆清则睫毛一颤,藏于袖下握着的拳头又紧了紧。

每次被宁倦叫自己的字,他总会有种没来由的心里一紧的感觉。

少年的嗓音有些喑哑:“我长大了。”

不是那个需要被握着手教写字的小孩儿了。

陆清则抿了抿唇,垂下眸光,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之前我们打赌,我赢了,你说的,愿赌服输。”宁倦低声道,“现在我要提出我的要求。”

陆清则的眼皮跳得更快。

要求?

宁倦若是敢提出什么不该提的,他现在就把他丢外头的池子里去凉快凉快!去他的君臣!

宁倦问:“怀雪,你还守约吗?”

陆清则静了静:“你说。”

“我的要求是。”

宁倦吐出了他的要求:“往后不要再叫我的小名了。”

从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后,从陆清则嘴里叫出来的“果果”这个称呼,带来的就不再是单纯的亲昵,而是刺耳了。

这个小名时时刻刻地在提醒他,陆清则在把他当做一个小孩儿在看待。

要从这段师生关系里爬出去,至少他得让陆清则先明白,他不是小孩子。

陆清则都做好毫不留情训斥的准备了,听到这个要求,差点出口的话堵在喉间,不上不下地呛得慌。

改称呼吗?

当初红着小脸让他叫小名的是宁倦,现在堵着他不让走,让他改掉这个称呼的也是宁倦。

这个称呼像一条纽带,连接着他们之间稳定的师生关系,无疑是很特殊的——一个帝王,愿意被老师称呼小名,淡去君臣关系。

这与历代帝师与帝王之间,也是有别的。

而现在宁倦似乎想要掀翻这个关系。

剔除这段师生关系,他们是什么?

君臣么。

陆清则的唇角抿得有些发白,那些藉由师生关系带来的安全感骤然被抽空了大半。

但他只是点了下头:“我明白了。”

旋即推开宁倦的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宁倦望着他离去的身影。

重阳当日,他其实是准备擒住了剩余的卫党,就去找陆清则,明明白白地袒露一切,让陆清则不能再装傻充愣。

没想到陆清则会被樊炜劫走,风寒加重,烧得厉害,他紧紧抱着陆清则守了一整夜,忍不住想起在江右那一次。

最后顾忌陆清则身体不好,还是按捺住了性子,没有在得权之后立刻行动,给陆清则时间去想明白。

但他心里清楚,他再怎么宽容,也不能容忍陆清则的拒绝。

他是皇帝,想要的自己拿。

这是陆清则教他的。

去过宫里一次后,陆清则一连多日未再进宫。

顺便淡淡吩咐陈小刀,不用再每日端药来给他喝了。

陈小刀担心陆清则身体,嘀嘀咕咕的,不太乐意,怀疑陆清则就是又嫌药苦,不肯喝药了,瞧他屋里那盆盆栽,都被浇成什么样了。

话还没出口,被陆清则微笑着看了两眼,陈小刀就咽了下话,不敢再哔哔。

总觉得公子眼里好像带着杀气。

陆清则依旧很少出门,态度低调,但他的身份不允许他低调。

京中的风云没个消停,动国子监,等于动了京中高门大户的利益,让女子入学更是让许多人不满,弹劾陆清则的奏本一下多了不少。

甚至连从前站在陆清则这一边的御史,也有不少转了风向。

“肆意进出后宫”“骄横无礼不尊礼数”“有结党营私之嫌”“不事早朝”“德不配位”等等帽子一顶接一顶扣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