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5/6页)

这只海东青年纪小是小,但劲极大,这位帝师又病歪歪的,宽袖下露出的手腕伶仃细瘦,手跟玉雕似的精细,鹰嘴一啄下来,恐怕要玉碎当场!

以陛下对他的重视,他的脑袋不得跟着一起掉?

驯鹰师下意识地看向宁倦,张口想劝,宁倦却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盯着那只海东青,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做了个手势,示意跟在边上的侍卫——若这畜生有任何伤害陆清则的可能,即刻宰杀。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陆清则的手上。

那只手瘦长雪白,十指流玉,美轮美奂的,精致也脆弱,一摔就碎般。

鹰房内的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陆清则的手顺利触碰到了带着丝暖意的鹰羽,出乎意料的蓬松柔软。

海东青依旧低头进着食,仿佛没有察觉,虽没有表现出亲昵之意,但完全不排斥陆清则的靠近。

和想象里一样。

陆清则若有所思地笑了下:“它有名字吗?”

驯鹰师一口气憋得脸色发青,这会儿终于放心地吐了出来:“没、没名字……没想到它竟然愿意亲近您。”

他颇有经验,一接到这只海东青,看出脾性,就知道十有八九会熬鹰失败,心里还惴惴着,看到这一幕,实在是震撼。

陆清则收回手,想了想:“那就叫小雪吧。”

驯鹰师:“……啊?”

驯鹰师傻了傻,愣愣地望向皇帝陛下。

宁倦的视线却没落在那只海东青上,而是注视着戴着冰冷面具,只唇边带笑的陆清则,似被感染了般,也露出了笑意:“就叫小雪,听老师的。”

于是在宫里小住的这几日,陆清则多了个爱好。

宁倦去上早朝,他在鹰房,回来陪宁倦一会儿,又去鹰房,晚上睡前,还要再去一趟鹰房。

小雪非常警惕,只吃陆清则喂的肉,其他人喂的,一律视为对它不轨,打死不吃一口,拥有良好的自我管理意识。

有陆清则在,连给它上药也变得容易了许多。

陆清则也从一开始地小心摸一下翅膀,变得能摸摸脑袋,关系逐渐亲昵。

相比陆清则的乐呵,宁倦就没那么高兴了,每陪陆清则去一次鹰房,注视着小雪的眼底杀气就浓郁一分。

鹰房的一群废物点心,养不好这只畜生,害得老师每天都要来几趟,陪他的时间都用来陪鸟了!

一只破鸟有什么好的!

宁倦郁闷得不行,又不好意思表露出自己在跟一只鸟吃干醋,只能苦兮兮地往心里憋。

不过这破鸟也没那么一无是处。

为了让小雪配合用药,伤势恢复快点,陆清则经过慎重的考虑后,决定暂时住在宫里。

因着这一点,宁倦心底的杀气都减淡了几分。

虽然回过味来后,心里更加郁闷——他往日撒娇打滚,求老师多在宫里留几日,老师都会温和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然后无情拒绝。

但这次老师居然因为这只破鸟留在了宫里!

难道在陆清则的心里,这鸟比他还重要?

当晚的晚膳,陆清则看着一桌的全鸟宴陷入了沉思。

到睡觉的时候,宁倦忍不住往陆清则怀里蹭,抱着他不肯撒手。

天气是越来越热了,陆清则嫌弃地推了推怀里的少年:“睡一边去,别黏着我。”

这个年纪的少年血气方刚,火气太旺,像一团充满蓬勃生命力的火焰。

大夏天的,又没空调,这么黏黏糊糊地靠在一起,过于考验他对宁倦的父爱了。

宁倦沉默三秒,哇地一声破防了:“老师!”

陆清则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翻了个身,从鼻子里哼哼:“嗯,离我远点,说。”

冬天睡在一起的时候,夸他是贴心的小棉袄,等到夏天就翻脸无情,赶他远点。

老师怎么这样!

宁倦眼眶都红了,咬牙切齿地看陆清则没心没肺的样子,气闷地爬到一边,活像个被负心汉辜负了的小媳妇儿。

然而陆清则依旧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宁倦吸了吸鼻子,声音都在发抖:“老师,那只鸟就比我还重要吗?”

陆清则都快睡着了,朦朦胧胧地思考:鸟?什么鸟?鸟什么?

宁倦盯着陆清则无情的后脑勺,瞪了半天,也没见陆清则有回心转意的意思,眼眶更红了,兀自委屈了好一阵,最终气抽抽地伸手攥住陆清则寝衣的一角,狠狠拧住,闷着脸闭上眼。

虽然被陆清则气得肺管子疼,但淡淡的清冷梅香萦绕在身周,依旧让他感到十分安心。

宁倦独自气够了,终于生出点疲倦,意识渐渐开始失陷。

耳边忽然传来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夜色静谧流淌,纱帐低垂着,将拔步床围出片小小的空间,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嫌弃他太热的陆清则靠过来一些。

他睡前又被按着灌了碗药,含过蜜饯,虽然漱了口,开口时仿佛还带着蜜饯香甜的气息,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嗓音带着迷迷瞪瞪的困意:“什么鸟不鸟的,你最重要。睡觉。”

然后倔强地画出底线:“别靠太近,真的好热。”

宁倦的那点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睁开眼。

陆清则面对他侧躺着,鸦睫密密低盖,衬得肤色很白,在夜色里也如一段冰雪般,眼角的小痣尤为好看,将这幅清冷的美人画点得愈发精致。

怕热又怕冷的。

朕的先生,娇气些也天经地义。

宁倦的气彻底消了,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按捺着自己,没有伸出手去惊扰他。

只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咀嚼陆清则迷迷糊糊的那句“你最重要”,越咀嚼心里越甜滋滋的,胸腔内的那颗东西不争气地蹦跶个不停,让他没办法踏踏实实闭眼入睡,浑身都充满了无处发泄的精力。

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倒是越来越均匀了。

陆清则已经酣甜入梦。

宁倦忽然生出个冲动,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试探着小声叫:“老师?”

陆清则睡得很沉,没有反应。

宁倦很喜欢陆清则的字。

可是其他所有人都能随心所欲地叫的字,他却不能,他若是叫了,就是不敬师长。

但他就是很想叫陆清则的字。

身边人睡梦沉沉,无知无觉。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

无人知晓的深夜,年轻的皇帝眼睫轻颤,心如鼓擂,低低地叫出滚烫烙印在心口的字:“怀雪。”

即使没有得到回应,宁倦的心底也生出了几分满足。

可是很快,这股满足便转为了更大的空虚。

方才觉得满足的心口好似塌了一块,贪婪渴求,除了叫名字以外,似乎还能再做点其他的什么,来昭示他们之间的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