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2/3页)

“我叫卡尔顿!”哈尔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麻杆似的双臂在空中挥舞,已经松开来的带子跟着一阵乱摆。特洛伊估摸着,他们是把他绑好了才送到下面来的,但不知何时又被他挣脱开了。亨森和助手找齐了所需的东西,来到了轮床边。一看到针管,哈尔立时瞪大了双眼。只见那针管当中的液体呈蓝色,辽阔天空的蓝。

亨森医生抬起头,看到特洛伊正穿一身运动服站在那儿,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幅场景。哈尔再次尖叫,说他的名字是卡尔顿,双脚乱蹬,沉重的靴子打得桌面“砰砰”直响。两名保安猛地发力,将他按了下去。

“搭把手?”亨森咬牙哼了一声,开始同哈尔的双臂较量。

特洛伊赶忙走到轮床旁,捉住了哈尔的一条腿,同两名保安官并肩站在一起,一边同那只脚扭打,一边还得尽量不叫它给踢中。哈尔的双腿摸上去就像是两条裹在肥大工装当中的鸟腿,但踢得如同骡子一般。一名保安奋力将一条绑带勒在了他的大腿上。特洛伊俯身向前,合身压住了哈尔的小腿,第二条绑带也在此时被拉紧。

“他怎么了?”特洛伊问。面对这真实而疯狂的场景,他对自己的关切早已消失无踪。或者这便是他最终的下场?

“药物没起作用。”亨森道。

或者是他根本就没吃,特洛伊暗想。

助理医生用牙齿拔出天蓝色注射器的针帽。哈尔的手腕被死死按住。针头消失在了他颤抖的胳膊中,注射器将亮蓝色的液体推进了他苍白而多斑的皮肤当中。

眼见针头扎进了哈尔那拼命挣扎的胳膊,特洛伊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老人双腿上的力量迅速消失了。他慢慢陷入昏迷,头歪向一侧,最后一声含混不清的尖叫变为了呻吟,随即又沉重地吐了一口气。众人似乎都长出了一口气。

“真要命。”特洛伊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他身上已是汗涔涔一片,部分是累的,但绝大部分还是缘于眼前这幅场景——一个人,就这样去了下面。在哈尔被强行入眠之际,他分明感觉到了他那不断蹬踏的双脚上的力量是如何一点点干涸的。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颤抖袭遍了特洛伊的身体。不过,他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便已过去了。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皱起了眉头。

“真的很抱歉。”亨森看了看两名保安官,自责道。

“我们要制住他还是没问题的。”其中一人耸耸肩,答道。

亨森转向了特洛伊,沉着脸,一脸的失望:“很抱歉,还得麻烦您签这个……”

特洛伊拉起衣襟抹了抹脸,点点头。这样的损失早在预料之中——不管是对地堡的损失还是个人的损失来说,都有相应的储备——可还是会叫人心痛。

“当然。”他说。这便是他的工作,不是吗?签这样的东西,说这样的话,照本宣科。这就是一个笑话。他们都在按照某个剧本行事,只是这个剧本,早已无人能够记起。不过,他好像开始记得了。他能够感觉到。

亨森在一个抽屉里翻起了表格,而他的助手则开始解开哈尔的工装。两名安保人员询问是否还需要他们之后,又最后检查了一遍绑带,在获得离开的许可后便走了。二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得其中一人大声笑了,随即,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了电梯那边。

而此时,特洛伊则迷失在哈尔那松松垮垮的脸和那窄窄胸膛的轻微起伏中。这便是恢复记忆的奖赏,他暗想。这人已经醒了。他并没有疯,而是猛地清醒了。他将双眼睁开一条缝,看透了眼前的迷雾。

一块笔记板被从墙上的钉子上取下,一张表格被推进了笔记板的铁齿下面,一支笔递到了特洛伊手中。他草草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将笔记板递回去,开始看着两名医生工作。他有些好奇,不知道他们能否感觉到他此时的感觉。万一他们都在扮演着同样的角色呢?万一所有人都在隐藏着相同的怀疑,但都因为孤独而没有开口呢?

“您能帮我弄一下那个吗?”

助理医生正跪在地上,扭着床脚的一个旋钮。特洛伊看到这床下面安装了轮子。助理医生朝着特洛伊脚下扬了扬下巴。

“当然。”特洛伊蹲下身,去扭那个轮子。他也是这事当中的一个角色。表格上是他的签名;扭开旋钮,让这张床得以滑向大厅下面去的,也是他。

哈尔躺在那儿,绑带被松开,身上的工装被小心翼翼地剥了下来。特洛伊自告奋勇去负责靴子。他解开鞋带,将它们脱下,放到了一边。纸袍就不用了——他已不再会被唤醒。一条静脉注射管被扎了进去,粘牢。特洛伊知道,它会一直连进冰棺。他清楚那种冰霜钻进血管的感觉。

他们将轮床沿着大厅推向了两扇通向深冻区的铁门。门早已经加固过了。特洛伊注视着那门,似曾相识。他记得自己似乎为一个项目设计过类似的东西,不过那是一个装满了机器的房间。不,不是机器——是电脑。

医生开始输入密码,墙上的密码盘发出了一连串短促的尖叫。随即,便听得一连串沉重的哐啷声响,门闩缩回了粗大的侧柱当中。

“空棺在那头。”亨森说着,朝着远处扬了扬下巴。

冷冻室内尽是一排排闪闪发光的密封床铺。他的目光落在了冰棺底座的显示屏上。绿色的灯光闪亮而鲜活,脉搏和心跳早已听不见,有名而无姓,让人无法将这些陌生人同他们的过去联系在一起。

凯茜、凯瑟琳、加布里拉、格蕾琴。

假名。

格温、哈利、希瑟。

一切都井然有序。没有轮值在等他们。没有什么值得男人去争斗。一切都不过是眨眼间的工夫。走进生命之舟,梦上一会儿,踏上干燥的土地。

又是一个希瑟。同样是有名无姓。特洛伊不知道为何会是这样。他茫然地在两排冰棺间走着,医生和助手则在探讨着流程。就在这时,透过眼角余光,一个名字蓦地映入眼帘,一阵剧烈的颤抖霎时涌遍了四肢百骸。

海伦。又是一个“海伦”。

特洛伊抓着轮床的手一松,差点摔倒在地上。轮子带着一串尖叫停了下来。

“先生?”

两个海伦。不过在他身前,一个清晰的屏幕上现出了一个冰冷的温度,只适合很深很深的睡眠。又是一个:

海伦娜。

特洛伊蹒跚着离开了轮车和哈尔赤裸的身子。老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他在一遍遍地说自己的名字叫“卡尔顿”。特洛伊伸出双手,沿着冰棺弧形的顶部抚摸了起来。

她就在这儿。

“先生,咱们真的得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