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第2/16页)

“育婴所”实际不是空间院的嫡系,五年前陈星北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秦院长,成立了这个所。可以说这个建制完全是“因人而立”,因为秦若怡素来相信这位学长的怪才。而且,虽说陈星北为人狂放,平日说话满嘴放炮,但在关键时刻也能拿出苏秦张仪的辩才,“把秦小妹骗得一愣一愣的”(陈星北语)。“育婴所”成立五年,花了空间院一个亿,在理论上确实取得了突破,但要转化成实际成果还遥遥无期。秘书刚才说得对,秦院长这次视察恐怕不是吉兆。

陈、秦两人对这一点都心知肚明,这会儿却都不提它。秦若怡说:

“星北你刚才说小丫黏糊嘎子,这个嘎子是何方神圣,能入小丫的法眼?”她笑着说,“也太早了吧,小丫才13岁。”

陈星北指指大厅中央:“喏,嘎子就在那儿。不过你别想歪了,小丫的黏糊扯不到男女的事上,他们是表兄妹呢。嘎子是我外甥,内蒙古达拉特旗的,蒙古族,原名叫巴特尔。他的年纪也不大,今年15岁,等开学就是清华一年级的学生了。这小子聪明,有股子嘎古劲,对我的脾味。你嫂子说他像电影《小兵张嘎》的嘎子,那个小演员正好就是蒙古族。后来嘎子说,这正是他在家乡的绰号。”

“达拉特旗就是嫂子的老家吧。我记得四年前你千里迢迢跑到那儿,为一所初中举办讲座,是不是就为这个孩子?”

“对,他们学校的物理课外小组相当不错,办得不循常规。”秦若怡知道,“不循常规”在陈星北这儿就是最高评价了。陈星北笑着说:“小丫这孩子你是知道的──有点鬼聪明,长得又靓,平日里眼高于顶,没想到这个内蒙古草原来的野小子把她给降住了。”

他对着场地中央大声喊:“嘎子!小丫!你们过来见见秦阿姨!”

那两人听见了,开始往这边跑。陈星北说:“今天是他俩进舱做实验。”秦若怡震惊地扬起眉,陈星北早料到她的反应,紧接着解释:“是嘎子死缠活磨要去做实验。我想也好,实验中最重要的是人对异相空间的感觉,也许孩子们的感觉更敏锐一些。再说我有点私心──想让嘎子提前参与,将来接我的班,这小子是个好苗子。小丫知道后非要和她嘎子哥一块儿去,我也同意了。”他轻描淡写地说,“安全问题你不用担心,就那么一纳秒的时间,10米的距离。而且载人实验已经做过五次了,我本人就做过一次。”

秦若怡从心底不赞成这个决定,但不想干涉陈星北的工作,只是说一句:“据我所知,那是非常狭窄的单人舱啊。”

“没关系,这两人都又矮又瘦,合起来也抵不上一个大人。”

两个人已经跑过来了,确实都又瘦又小。两双眼睛黑溜溜的特别有神。皮肤一黑一白,反差强烈。小丫穿吊带小背心、短裙,光脚穿皮凉鞋;嘎子则穿一件不灰不白的文化衫,正面是六个字:科学PK上帝,下边是又宽又大的短裤。秦若怡在心中暗暗摇头:怎么看他们也不像是一个重大科学实验的参加者。小丫与秦阿姨熟,扑过来攀住了她的脖子,说“秦阿姨你是不是专程跑来看我做实验”,嘎子毕竟生分,只是叫了一声秦阿姨,笑嘻嘻地立在了一边,不过眼睛可没闲着,眼巴巴地盯着秦的戎装。他肯定是看中了院长肩上的将星,巴不得穿上过过瘾。秦若怡搂着小丫,问:

“马上要开始实验了,紧张不紧张?”

小丫笑着摇头,想想又老实承认:“多少有一点吧。”

“嘎子你呢?”

“我是嘎子我还能害怕?电影里那个嘎子对着小日本的枪口也不怕。”

“对实验中可能出现的意外,有预案吗?”

嘎子说:“有,舅舅和孙叔叔已经讲过了。”

小丫则老老实实地说:“爸爸说,让我一切听嘎子哥指挥。”

秦若怡笑着拍拍小丫的后背:“好了,你们去吧。”

两人又跑步回到大厅中央,小孙跟着过去。已经到时间了,小孙帮他们爬到舷梯上,挤进球舱。毕竟是单人舱,虽然两人都是小号身材,坐里面也够紧张的,嘎子只有半个屁股坐在座位上,小丫基本上是半侧着身子偎在嘎子的怀里。关闭舱门之前,小孙对他们细心地重复着注意事项,这是最后一次了:

“舱内的无线电通话器有效距离为5000公里,足以应付意外情况,不必担心;密封舱内的食物、水和氧气可以维持七天的生存;呼出的二氧化碳由回收器自动回收。舱内也配有便器,就在座椅下面,大小便(以及漱口水)暂存在密封容器内,以免污染异相空间。

“球舱的动力推进装置可以完成前进及下降时的反喷减速,不能后退和转弯。但燃料(无水肼)有限,只能保证三个小时的使用。

“万一球舱‘重入’地点比较偏远,不要着急,它带有供GLONASS(伽利略全球定位装置)识别的信号发生器,总部可以随时掌握‘重入’地点。但要记住,你们没穿太空服,在确实断定回到地球环境之前,不要贸然打开舱门──谁也不知道异相空间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些实际都是不必要的谨慎。按以往的实验情况,球舱会在一纳秒后即现身,位移距离不会超过10米。所以,舱内的物品和设备其实根本没有用处。但作为实验组织来说,必须考虑到所有的万一。

小丫乖乖听着,不住点头。她打心底没认为这实验有什么危险,但小孙叔叔这种“诀别赠言”式的谆谆嘱托,弄得她心里毛毛的。扭头看看嘎子哥,那浑小子仍是满脸的不在乎。嘎子向小孙挥挥手,说:

“我早就把这些背熟了,再见,我要关舱门了。”

他手动关闭了舱门和舷窗,外面的小孙向指挥台做个手势,开上舷梯车驶离场地中央。

球舱孤零零地悬在空中。在它的正下方周围有一圈10米红线。10米,这道红线简直成了突不破的音障,近几次实验都停滞在这个距离上。刚才陈星北说“实验非常安全”时,实际上是带着苦味的──正因为突不破10米,所以才非常安全。这次实验前,他们对技术方案尽可能地做了改进,但陈星北心中有数,这些改进都是枝节的,想靠这些改进取得重大突破希望渺茫。

小孙跑过来时,陈所长和秦院长正在轻松地闲聊,至于内心是否轻松就难说了,毕竟,决定是否让项目下马是痛苦的,而且只要这个项目下马,意味着“育婴所”的编制也很难保住。秦院长正说道:

“我记得第一次的空间挪移只有0.1毫米?”

“没错,说来不怕你笑话,对超维旅行的距离要用千分尺来测量,真是弥天大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