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挑明(第2/3页)

王敬忠上前,将金盏放到她的手边。

继而她侧首,笑吟吟地望着皇帝:“若叛军已然入宫,臣妾为保全体面自当一死。但现下尚未到那一步,臣妾身为皇后,要陪伴陛下到最后一刻!”

她话音坚定,不容置喙。他长舒了口气,眉目松动,多有慨叹:“朕没看错你。”

徐思婉的笑音几乎要藏不住,好歹垂眸遮掩了下去,复又抚起琴来。

她一曲又一曲地弹下去,心如止水地等待。终于,外面在一刹间忽而乱了,宫人侍卫们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她抚琴的手未停,侧首望去,依稀可见火光渐近,当是攻进来的将士们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夜色,直奔紫宸殿而来。

于是只又过了几息,殿门倏然被撞开,外殿的宫人们禁不住地惊叫一声,继而又陡然坠入死寂。

领兵而入的男子一身银甲,好似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只是身形更挺拔了些,额角也多了一道伤,让他显得有些凶悍。

徐思婉抬手,按住琴弦。曲声倏尔熄灭,她站起身,一步步地向他走去。

“……阿婉!”齐轩在身后唤她,她置若罔闻,仍自向前。

齐轩又唤了一声:“皇后!”

徐思婉不做理会,与卫川还有两步远时,她定住了脚。

她抬起头,二人四目相对,她才恍惚惊觉他们已有数年未见。他望着她,眼底有些慌,怔忪了半天才道:“思婉。”

话音未落,她突然伸手,一把抽出他腰间佩剑!

下一瞬,周围唰声齐响,四周围的将士刀剑齐出,直指徐思婉颈间!

徐思婉只得顿住手,美眸仍一眨不眨地望着卫川。卫川抬了抬手,示意手下们不可妄动。

数尺之外,皇帝露出一弧笑,他看着徐思婉,端然在等她给卫川致命一击。

徐思婉启唇:“川哥哥,我有话与你说。”

卫川颔首:“你说。”

她不作声,目光瞟向他左右的兵士们。

他颔了颔首:“此处诸位都是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你说便是,不必避着他们。”

她略作沉吟,点了点头,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有事骗了你。”

齐轩的笑意更深了一重。

卫川屏息:“何事?”

“很多事。”她道,“譬如……他从未说过容不下你,是我在你们面前做戏,让你去了边关,也在你心中埋下了种子,赌你有朝一日会起兵造反,推翻这大魏的江山。”

她终于戳穿了这编织已久的谎言。越说到后面声音越轻,像是个在认错的小孩子。

皇帝蓦然起身:“什么?!”

“可这还不是最大的一件事。”她低下头,凝视着卫川铠甲上的一缕银光,轻声细语地又告诉他,“最大的一件事是,我并不是徐家的女儿。我叫秦菀,是秦老丞相的孙女,徐家爹爹当年冒死救了我出来,我才三岁,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都记得。”

“秦家?!”卫川眸中颤栗,用力倒吸了口气,不敢信她说的话。

皇帝更显错愕,急切上前,却被周遭兵士的刀剑挡住去路。

“阿婉?阿婉!”他不敢强自前行,惊慌失措地问她,“你说什么?”

“所以,我这一路走来,只为报仇。”秦菀再度抬手,碰了碰头上的钗饰,“川哥哥,你看这些钗子,是我自己找人打的。我入宫时带了一筒金签,数量与秦家家眷相同。我每杀一个嫔妃或者宗亲,就取一支签子来打首饰。我……我杀过很多人,我手上沾满了血,我连你也算计了进去。我赌你会赢,可我也从一开始就知道沙场无情,你或许会一去不返,可我还是那样做了,所以……”

她提起手上的剑,将剑柄递到他面前:“你若恨我,就杀了我吧。我想过很多次,死在你手里是最不让我难受的死法,我只还有一件事要求你。”

卫川的眸色沉如寒潭,睇了眼她手中的长剑,没接,只问她:“什么事?”

秦菀道:“我秦家上下一百二十七条人命,如今还欠七十一条没有还回来。你帮我杀够七十个宗亲,再让齐轩不得好死,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

“阿婉!”齐轩终于忍不住了,他目眦欲裂,连横在面前的刀剑也不顾了,拼命地想冲向她,“秦菀……秦菀你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朕待你不薄!竟是你……是你毁了朕的江山!”

“我蛇蝎心肠?!”秦菀猛地转身,眼中恨意迸发。

那是掩藏了二十余年的恨意,所过之处,见着无不心底生寒。

她死死地盯着齐轩,盯着这个灭他满门的仇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森冷可怖:“你的太子之位,是我祖父为你力排众议才得来的!可只因我祖父顾念父子人伦不肯先帝诛杀先太子,你就布局构陷他有不臣之心,借着他对你的信任做下重重伪证,害我秦家被满门问斩!如今你说我蛇蝎心肠?好啊……我从不怕为这份蛇蝎心肠而死,但你敢不敢为你做下的恶事偿命!我秦家一百二十七条人命在天上看着呢!冥冥之中剩了我一个,就是为向你索命!”

“不是那样!”齐轩歇斯底里地驳斥,“不是那样!朝堂斗争,你……你懂什么!若不赶尽杀绝,朕如何高枕无忧!”

“呸!你诓得了别人诓不了我!”秦菀齿间打颤,“你这个……阴险狭隘、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枉我祖父一世英明却瞎眼看错了你!”

“不!”齐轩还在争辩,“你祖父……你祖父若真无二心,何故为废太子说话!他、他在朝为官数年,步步为营,谁知他存的是什么心思!”

秦菀听到此处,忽地不气了,反倒笑了一声。

狭隘如他,自不会明白许多人就算身居高位、日日与阴谋为伴也还会心存三分善念,他更不会明白,有些人一生都是伴着正直与清正过活的。

阴险小人,一辈子都不会懂君子风骨!

秦菀兀自摇摇头,又笑了声,这一声带着十足的讥诮。

接着她不再理会他,回首再度望向卫川,手里的剑又递了一递。

这回,卫川接过了那柄剑。

秦菀缓了一息,风轻云淡地低下眼帘,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想,她终于要死了。

在疲惫了这么多年之后,她终于可以死了。

秦家的长辈们应该在等她吧,还有唐榆,也不知道他们九泉之下的日子是怎么样的。

卫川提着剑,悠哉地从她身侧走过,踱到齐轩面前,他端详了一番齐轩面上的怒色,忽地笑了:“你刚才说,她毁了你的江山?”

齐轩怒得说不出话,卫川自顾摇了摇头:“昏君的错处有很多,我最看不上的一点,就是自己坐不住江山,却怪到一个女人头上。好像没有她你就能当个明君了似的,我告诉你,从秦家那事便可知道,有没有她,你都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