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见(第2/3页)

说完,她泪水终于决堤,摸过锦帕,哭得泣不成声。

齐轩隔着一方窗户看着她抽噎不止的纤瘦身形,半晌无话。

数月相处之间,他早已知道她是个容易伤情的人,一些残酷不堪的事若被摆到她面前,她总是承受不得,眼泪忍都忍不住。

可原先这样的时候,他总是能将她圈进怀里慢慢哄好的。此时此刻,他却被她挡在屋外,看着她的难过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也忽而发现自己原是不大会哄人的。从前那么多次,事情并非因她而起,她不怪他,所以愿意听他说。

可如今她不愿听他说了,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他因而无措地踌躇了半晌,终是一唤:“花晨月夕。”

房中二人相视一望,正自迟疑,又听皇帝道:“出来。”

二人不敢抗旨,忙匆匆走向外屋,打开房门。

踏出门外,却见他仍定立在窗前,似乎并无意进屋。二人垂首迎上前,躬身毕恭毕敬地听候吩咐,他望了眼窗中:“阿婉难过,朕先不扰她了,你们照顾好她。若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到紫宸殿回话。”

“诺。”二人忙应。

他又唤道:“王敬忠。”

王敬忠连忙上前,他道:“你让御前上下将拈玫阁的宫人都认上一认,若是阿婉有事,不论差谁去禀话,即刻喊来见朕。”

“……诺。”王敬忠应得心惊胆寒。

皇帝说罢,下意识地望了眼那已被花晨打开的外屋房门,却终究没有进去,只向面前的窗上剪影轻道:“朕回去了。”

里面没有应声,他心神黯淡,自顾转身离开。王敬忠连忙跟上,转而摆手示意御前几人都留一留,按旨去认拈玫阁的人。

示意徐思婉又等了约莫一刻,花晨月夕才折回房中,月夕绷不住地想笑:“陛下怕是真被娘子的脾气惊着了,御前的宫人们不仅认了咱们屋里屋外的一应下人,连小厨房的几个都没落下。”

徐思婉的眼泪早已擦干,神色恢复如常,闻言轻哂:“你们可好生谢过人家了?”

“谢过了。”花晨点点头,“奴婢不敢白白麻烦他们,一人给塞了五两银子,想来他们看在银子的份上,也不必为多了这点差事在陛下面前说娘子的不是。”

“嗯。”徐思婉舒气,“我今日哭得狠了,想静一静,晚上你们都回房睡吧,留唐榆值夜便可。若是有事,他自会去喊你们。”

她说得从容不迫,就像随口一提。加之她晚上素来也没什么事,花晨月夕都应得爽快,服侍她梳洗后就退出了卧房,又唤了旁的宫女宦官一道回后院去睡了。

徐思婉说的“想静一静”其实也很有一半是真的。提及卫川,她心里总会泛起几缕涟漪,今日又这般被试探盘问,虽是有惊无险,还是心生余悸。

唐榆说得对,只消卫川还在,这事就像是一把刀悬在她头上,不知何时会落下来。若她主动张罗为卫川寻一门亲事,倒是能让她更清白几分,只是……

只是她还是想赌一场原本的打算。

她心下这般盘算着,自顾躺了良久,久到宫中又静了一层,不值夜的宫人们应当都睡熟了。她无声地坐起身,光着脚,一步步地向外屋走去。

宫人值夜,都会守在外屋听候吩咐,无事时也可自己睡上一睡。宫中有些主子规矩严明,值夜的宫人就只得坐在地上、靠着墙歇上一歇,徐思婉自不是那样苛刻的人,一贯准许他们备好被褥在外屋打个地铺,好歹睡得舒服一些。

但她也听花晨提起过,说唐榆值夜时从来不睡。推开房门,她定睛细看,一室昏暗之中果然不见被褥的影子,很快倒有一道人影从侧旁的椅子上站起,迟疑地唤她:“娘子?”

“嗯。”她应了一声,唐榆探手一摸,从身边的桌上摸来火折子,点亮烛火。徐思婉径自坐去八仙桌边的椅子上,悠然地打了个哈欠,他点好烛火就走过来,挑了张近前的椅子随意落座:“娘子怎的还不睡?”

“心里乱,睡不着。”她耷拉着眼睛,顿了顿,反问,“你怎的也不睡?”

“我值夜时都不睡。”他笑,见她目露疑色,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我早些的时候,被拨去宣妃那里当差——是先帝的宣妃,现下人已经没了。她为人刻薄得紧,夜里若传唤宫人,但凡应得迟一些,动辄就是鞭子板子。倘使在碰上气不顺,打完便还要在外面跪上一宿,不论数九寒冬。宫人们便只好强打着精神候着,好歹先把这一夜平安守住。”

徐思婉轻吸冷气:“你那时多大?”

“十二岁。”他道。

徐思婉紧紧抿唇:“我不会那样的,你安心睡就好了。我夜里多半没什么事,你铺好被褥,大可一觉睡到天明。”

他还是摇头,还是那副无所谓的口吻:“习惯了,睡也睡不着。不如待着想想事,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言毕他舒了口气,不想再多聊这些,反过来问她:“娘子有心事?”

徐思婉眼底一颤,抿唇沉默了会儿,问他:“你讨厌我么?”

他倏然皱眉,语气端是觉得这问题很荒唐:“这叫什么话?”

“我讨厌我自己。”她低下头,呢喃自语,眼底眉梢都染着厌恶,厌恶之外亦有困惑与茫然,“你说我很会拿捏人心,的确如此。可我……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好似一入宫门,我就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每说一句话都变得小心,每做一件事都要反复思量许多遍,对谁也信不过,对谁也没有几分真情。可我原不是这样的,我也不该是这样的……”

她越说下去,语中的懊恼就越分明:“我明明知道,陛下待我很好,可我就是松不下劲儿来,没办法与他坦诚相对。可算计他的时候,我心里又难受,唐榆……你说我这样是不是特别坏?是不是早晚会遭天谴,闹得众叛亲离?”

言至末处,她望向她,美眸圆睁,满是张惶。

唐榆凝视着她,眼中情绪难辨:“娘子竟会有这种顾虑?”

她不语,他一喟:“可皇宫就是这样的地方。娘子为此自责,我却要庆幸娘子这样会算计,知道如何博得圣宠,也知道如何护自己周全。”

徐思婉歪头,似乎得到了些安慰:“你这样想?”

“嗯。”唐榆点头,“至于众叛亲离之说……”他语中一顿,“其实宫里的道理也就那些,宫人们所求不多。虽然有人犯糊涂在所难免,但只消娘子笼络好人心,理当惹不出什么大乱子。况且……”

他的声音倏然一顿,目光直视前方,飘得很远。

徐思婉原有心听他好生说上一说,见状微怔,等了一等仍不见下午,禁不住追问:“况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