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往事(第2/3页)

她没有要走。

仅仅是这个认知,便叫顾祯眉眼镀了一层柔光,紧攥的拳也随之松开寸许。

“延德殿偏僻,又荒废了许久,可还住得惯?”顾祯轻声问她。

赵懿懿温声道:“本来是旧了些,那日陛下派人来修整后,倒是好多了。宫人们又拾掇了几日,换了些旧家具和物件,倒是焕然一新。”

她说得轻描淡写,甚至还隐隐夹杂了几分笑意,顾祯眼中却不禁流露出些许愧疚与心疼。

默默听她断断续续说着,他敛眉道:“是朕不好,前些时日无暇他顾,叫你将就着住了那么久。”

赵懿懿道了声无碍。

俩人之间,既客气,又显疏离。

一来一往,都带着几分克制和试探。

皆是小心翼翼的,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椒房殿尽数焚毁,周围的树丛和几座殿宇也烧了大半。”顾祯沙哑的声音娓娓说着,一字一句中,只有他自己知晓其中艰难,“朕令人拟了样式重建,或是你有什么喜欢的宫殿,就让宫人去翻修一遍,权且先住着。”

赵懿懿摇了摇头,却道:“妾身在延德殿住了些时日,倒是觉得还习惯,暂且不搬了。何况同陛下一样……端端伤势也不轻,不便挪动,妾身不放心她。”

顾祯唇角泛起一丝苦涩地笑,温声道:“好。”

心头有许多话想问,想问宫人有没有怠慢她,想问母后有没有为了临川的事去闹过,更想问自己受了伤,她有没有、哪怕只是一定点的……难过?

却不敢问。

倘若不是他要的那个答案,不过是徒增烦忧罢了。

还会不甘心。

听着他沙哑若长久未上过油的门轴声,赵懿懿皱了下眉头,旋即又松开,到底起身行至榻边,倒了盏茶水,递到帐外给他。

“妾身听着陛下嗓子似乎不大舒服,陛下喝两口,润润嗓子吧。”

她说着,将那杯盏又往前递了递。

帐幔开了一条缝,而后缓缓伸出一只手去接她递来的杯盏。

赵懿懿低眉看去,只见那手上布着几块瘢痕,透着些不正常的色,粗粝若砂石,哪有半点从前修长有力的模样?

原来,刚才握着她的手,是这样的。

似是被她的视线灼伤,顾祯猛地将手缩了回去,帐幔轻轻一荡,那处缝隙又重新合拢。

“懿懿,”他急切地唤了她一声,着急忙慌地解释,“朕……朕不会一直这样,几个太医都说了,养几个月就能恢复,你别怕……”

顾祯哽咽着辩解,拼尽了全力握紧那个白瓷杯盏,心脏怦怦跳动,几乎要从胸腔里头跳出来。

他怕极了。

千方百计遮掩的东西骤然被揭穿,毫无保留地展示在她面前,叫他霎时无所遁形。

先前的一切,都仿若跳梁小丑的最后挣扎。

她不说话,顾祯更是慌张,甚至隔着帐幔扯住她的手臂,涩声重复着:“懿懿,别怕……朕的伤势不严重,过一段时日、过一段时日就能恢复,不会一直都是这样的瘢痕。”

“会消的。”

赵懿懿猛地怔在那。

心头泛起了些酸涩之意。

她在那一瞬间想起了从前,想起从前为他学做菜时,每每下厨总是会被热油溅到,又或是不慎切着手指。

那时的她,也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只是担心会不会留疤,他瞧了会不会厌恶。

俩人之间,总要难受一个。

赵懿懿呼吸一滞,即便瞧不见帐中人,她还是略略偏头移开视线,看向了被他紧紧攥住的手臂。

“疼。”她皱着眉要收回手,一时间竟是抽不出来。

顾祯心头慌乱,哽咽着唤她:“懿懿,别……别嫌弃朕。”

抿了抿唇瓣,她轻声道:“妾身没有嫌弃,虽然那日不在殿中,却还未曾谢过那日陛下入火场相救。”

说话间,宫侍端着汤药与药膏,在外间轻轻叩门。

赵懿懿避去了偏殿。

无论是饮药、还是涂抹药膏,都没什么声响传来。

与端端上药时的鬼哭狼嚎情态,截然相反。

不过片刻,宫侍便退了出来,赵懿懿如他所愿用了几口虾蟹羹,便要回去:“端端一个人,难免害怕,妾身便先回去了。”

沉吟片刻,顾祯道:“懿懿,该给的,朕都会给她的,你放心。”

“妾身知晓了,先替端端谢过陛下。”说罢,赵懿懿便拿起披风围上,转身离去。

暮色笼罩下,风中呜咽声愈发清晰。

顾祯独自躺在榻上,突然唤了吴茂进来。

“你这几日,亲自领着人审她,务必将嘴给朕撬开了。”他压低了声音吩咐,猛然咳了几声后,又道,“让她将缘由说个明白。”

吴茂心知陛下说的是何太妃,忙叉手应了是,而后去令宫人传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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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连着审了数日,何太妃早已失了生气。

在大角观待了那么久,又被磋磨着,她身子本就每况愈下。

好歹靠着七皇子,才勉强撑到今日。

被这么审了一遭,更是直接打回原形。

“太妃这是何必呢?”

暗室中,吴茂坐在一旁的圈椅上,笑吟吟地看着身前那人。

那人早就不是太妃,吴茂却还按着以前的称呼,听上去,只叫人觉得讽刺。

“您与皇后娘娘间,能有什么仇怨,以至于自身性命都不要了,下这样的狠手?”吴茂慢条斯理地问着,尾音不禁挑高了些。

火,定然是她放的,也唯有她能藏了这人手。

可陛下要的是理由。

何太妃道:“先前就已说过的,还请内侍监再与陛下转告一次,是妾嫉恨皇后,才行此事。”

吴茂轻咦一声,却道:“既然太妃嫉恨皇后娘娘,偌大个椒房殿,深夜时分,怎的不从内寝放火,偏要从外间开始?这火势蔓延至内寝,多少也要些功夫罢?”

被他似笑非笑地眸子一睇,何太妃心跳漏了几拍,旋即垂眸道:“那小宫娥办事不利索,竟放错了地方。”

吴茂手指轻点着扶手,面色淡然地看着他,未置一词。

何太妃却陡然双膝一弯,原先禁锢着她的两个宫侍没反应过来,竟就叫她这么跪了下来。

她旋即在地上叩首,沉声道“妾自知此罪当诛,难逃一死,但求陛下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给七郎一条活路。”

额头抵着手背,她俯在地上许久,又道:“但求陛下开恩,能叫妾最后再见一眼……见一眼七郎与阿姐。”

吴茂仍旧在敲着,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每一下,都像是叩击在心弦上。

“只是担心七皇子吗?”也不知过了多久,吴茂冷不丁问了句。

何太妃眉心一跳,神色突然间僵了一瞬,又迅速将这些许异样掩去,低泣道:“妾虽也忧心家中兄姐与侄儿,然长兄简在帝心、长姐是为太后,无需妾过多烦扰。唯有二兄与妾一母同胞,然他所犯之事由陛下亲审,妾身虽忧心,却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