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2/3页)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穿过那件酒红色的老气毛衣,把它塞到衣柜最里面。

阿嬷大概是看出来她的嫌弃,也没有再张罗着要给她织毛衣。只是某天早晨去上学时,阿嬷送她出来,顺手在她的校服兜里塞了厚厚一沓钱。

她摸了摸她的脑袋,操着土话说:“小楼,去买件自己喜欢的衣服。”

后来她才知道,那笔钱虽然不多,但却是阿嬷织了很多条围巾,趁她上学时去街头摆摊挣到手的。

从前哪有二维码,要不断地取钱找零。阿嬷为了方便戴着露指头的手套,那一个冬天,她的手指头全是冻疮。

而娄语就是靠着那些冻疮后知后觉发现的。

好在那笔钱她没舍得花,干脆用它给阿嬷买了双更保暖的毛线手套,阿嬷收到后嘴上一直说着嫌弃,干嘛浪费给自己买这种东西,她自己都能织呢。但一到冬天,她就会宝贝地拿出来戴在手上。至于她,也重新把那件酒红色的毛衣从衣柜里取出来,穿着它和校服交替着上学。

那就是她黯淡青春的全部了。

没有跌宕的初恋故事,就像一笔粗糙的流水账日记,在结尾处她竭力为自己制造了点情节——拍毕业照那天,她偷偷将位置移得和那个男孩很接近。

因此《昨日之诗》杀青这天拍大合影时,对于表达喜欢这一经验算是匮乏的她如法炮制,偷偷将位置换到了闻雪时身边。

闻雪时很高,被排到了最后一排的边边,而要在他旁边,以她的身高就会前头的人挡住。

她哪管得了这些,一味地就想站到他旁边去。

结果合影出来,闻雪时立刻笑话她:“往哪儿站呢?连脑袋都看不见了。”

她心满意足地偷笑:“没关系啊。”

笨拙的她还没意识到,为什么他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她被挡住这件事。

剧组没有办杀青宴,一是原本就超支了,二是国外包餐厅太贵。制片主任干脆给剧组的大家每人发了个红包完事儿。

领到红包的闻雪时看着她,问说,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一顿属于他们两人的杀青饭,她求之不得,但表面上还是很镇定地点头说好。

闻雪时看了她一眼,眼里莫名其妙地带上笑意。

这次时间尚早,他们不再至于沦落到去吃麦当劳,精挑细选了一通,找了家街头的餐厅,正对着一间小教堂,旁边还是旋转木马。

他们用主任发的红包共同点了份牛排和香蕉挞,一起分着吃。还各点了两杯酒。她看不懂菜单上的酒名,瞎点的,侍者将酒呈上来之后她装模作样浅酌了一小口,脸上顿时皱成一团。

他看着她的表情又笑了起来。

“点的什么?”

她支支吾吾:“……我也不知道。”

他随口一问你介意吗,可不在乎她的答案,伸手就拿过她的酒杯,喝了口她的酒。

他嘴唇留下的位置就在她刚抿过的旁边,有很轻微的交叠。

“是辣味杜松子。”他把自己还没动的那酒杯推到她面前,“你记着以后别点这款,有点烈。喝我的。”

她顿了顿:“你对酒很了解哦。”

可看上去又不像是好酒的人,那次副导的生日趴他也没喝多少。

闻雪时稀松平常道:“我还会调酒。”他做了个混酒的手势,“大学在酒吧打过工,赚点生活费。”

“时薪高吗?我也有兼职打工,不过是帮人拍点平面照,不太稳定。”

他们就着这个话题聊到各自的大学时代,闻雪时毕业于另一所艺术名校,和她的学院素有不对付的渊源。可谁在乎呢,至少两所死对头院校的毕业生此时和平地坐在一起,互相吐槽着给他们上表演课的老师,没把人折磨成精神病。

娄语托着下巴道:“说起来,你当时也是靠自己考上的吧?”

“是,不过我班主任有劝过我,说可能性很小。”

“你们老师也这样啊……”

“你也碰上了?”

“嗯,因为我当时有机会考上重本,但我想改走艺考生路,她不想失去一个潜在的重本,那意味着奖金和重本率就少了。有一天她把我叫到办公室,我到那儿一看,除了她还有其他课的任课老师,他们一起围着我要给我做思想工作。”娄语回忆着笑出声,“那场面有点像一群健身教练过来塞传单。”

闻雪时也忍不住跟着笑。

“她见我油盐不进,最后干脆打电话给我妈。”娄语还是笑着,只是嘴角不自觉垂下去,“我和她久违地吃了顿饭,她也反对我。”

“久违……?”

娄语大不了的语气道:“她和我爸离婚了,两人也都各自有家庭。我是和我阿公阿嬷一起住的。”

闻雪时抿了抿唇,似乎对贸然触及到别人的伤疤这回事感到抱歉。

娄语却没想从他这能得到任何慰藉,对她而言,这个伤疤早就结痂了,摆摆手把话题拉了回来。

“我吃完那顿饭,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因为全世界的人都在反对我。于是那一年,我没去参加艺考。”

闻雪时微微皱眉:“那就太可惜了。”

娄语抓了抓头:“当时是我妈有句话打中我了。说我应该为阿公阿嬷考虑,有份稳定的工作能给他们养老。最后填志愿的时候,我填了个他们想让我填的师范。但我特别不甘心。”

“……这确实很难选。”

闻雪时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不插话,也不敷衍地听,会给予情绪上的共感和反馈,这让她原本只想讲一点点的过往,却不自觉地讲了很多。

“是吧……后来阿公阿嬷知道了这回事,阿嬷把我叫过去,她没什么文化,讲不出很好听的大道理,结结巴巴地跟我说,小楼啊,去你想去的地方,不然阿嬷怎么闭得上眼睛。”

她将语气模仿地惟妙惟肖,仿佛坐在闻雪时跟前的真是那个小老太婆,大字不识,信任也盲目,支持着少女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梦想。

“所以那一年我复读了,重新走艺考,填了最想填的志愿,才走上现在的路。虽然现在……但当年我考上的时候真的是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不光是我自己觉得离梦更近了点,还有就是,我没有让唯二支持我的两个人失望。”

闻雪时冲她举起酒杯,在她的酒杯上轻轻碰了一下。

“你上次就是和他们在打电话吧?他们知道你出演了,一定会更高兴。”

娄语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

这顿饭吃得很缓慢,他们继续聊过去,聊食物,聊阿维伲翁,就绝口不聊杀青之后的事情。仿佛这仍是日常拍摄的一天,第二天起来,他们依旧能见面。

娄语看着时钟,心想再过几个小时,他们还会有再这样一起吃饭一起聊天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