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古德瑟(第2/4页)

一会儿之后,麦当诺把我叫到后面的凹室里。那女孩——年轻女人,我先前已经注意到她的性征了,虽然科学上早已证明,野蛮部落的女性会比文明社会的年轻女士更早进入青春期,而且早很多。她已经穿上她的厚毛皮外套以及海豹皮长裤了。麦当诺医生看起来有点焦虑,甚至有些烦躁,当我问他有什么问题时,他用手势叫爱斯基摩姑娘把她的嘴张开。接着他举起提灯,用一面凸透镜来聚光,要我自己看。

她的舌头在接近舌根的地方被截断。不过还留下一小截,我觉得这已经足以让她勉强吞咽及嚼食大多数食物,麦当诺也附和我的意见。但是,如此看来,她绝对无法发出复杂的声音(如果任何一种爱斯基摩语言可以算是复杂的话)。那是旧疤痕,不是最近才造成的。

我承认自己那时害怕得把头转开。谁会对一个小孩子做这种事?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当我用“截断”这个词时,麦当诺医生轻声纠正我。

“你再看一次,古德瑟医生。”他的声音非常轻,“它并不像是用环型切割手术截断的,也不像是用石刀这类原始工具切的。这个可怜小姑娘的舌头是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被咬掉的,断的地方那么接近舌根,不可能是自己咬的。”

我从那女人身旁走开一步。“她还有其他地方有问题吗?”按照我过去的习惯,我用的是拉丁语。我读过关于黑暗大陆及伊斯兰教世界中一些野蛮习俗的报导,据说他们会拙劣地仿照希伯来人对男孩子做的事,对他们的女人行使残忍的割礼。

“没有。”麦当诺回答。

我当下以为自己知道约翰爵士为什么突然脸色苍白,而且显然受到惊吓。但是当我问麦当诺他有没有把这项观察告诉总指挥时,这位船医却跟我保证他没有。他说约翰爵士进到凹室,看到那个爱斯基摩女孩一丝不挂后,就略显激动地离开了。接着,麦当诺开始把他刚为这位俘虏(或客人)做的快速体检结果告诉我,后来史坦利船医进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那个爱斯基摩男人死了,但是事情并非如此。原来是有个船员来找我,要我到约翰爵士与另外两位船长跟前报告。

我看得出来,约翰爵士、费兹坚中校及克罗兹船长,对我关于郭尔中尉的死做的报告感到失望。虽然通常我会因此感到难过,但是这一天也许是因为极度疲累,也因为我在加入郭尔中尉的冰上侦察队后,心态有了改变,长官们的失望没有影响我的情绪。

我先把垂死的爱斯基摩男人的情形报告了一次,接着提到那女孩失去舌头的怪事。三位船长喃喃讨论起来,但只有克罗兹船长发问。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对待她,古德瑟医生?”

“我完全不知道。长官。”

“有可能是动物干的吗?”他追问。

我停了一下。我压根儿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有可能。”我最后说,虽然我很难想象什么北极肉食性动物会咬掉一个小孩的舌头,却留下她的性命。但是话说回来,很多人都知道爱斯基摩人习惯和凶恶的狗住在一起。在狄斯可湾我就亲眼见过一次。

他们对这两个爱斯基摩人不再有任何提问。

他们想知道郭尔中尉被杀的细节,也想知道杀死他的是什么生物,我告诉他们真相。我当时正在挽救爱斯基摩老人的性命,他出现在雾中,被二兵皮金登开枪击中。在葛瑞翰·郭尔临死前的最后一刻,我才抬头看了他一下。我还解释说,不断移动的雾气、各种尖叫声、让人分心的毛瑟枪响、中尉手枪走火的声音、跪在雪橇边的我受限的视界、快速移动位置的人与光,在在都干扰我,根本无法确定自己看到什么:我只看到有个很大、白色的形状围绕着倒霉的军官、他手枪的火光,还听到更多枪响,接着雾又把一切笼罩住了。

“不过,你可以确定那是只白熊?”费兹坚中校问。

我迟疑了一下。“如果真的是白熊的话,”最后我说,“它就是只大得超乎寻常的北极熊。在我印象中,那是只像熊的肉食性动物,巨大的身躯、巨大的手臂、小小的头、黑曜石般的眼睛,但是细节可不如这些描述那么清楚。大致来说,我记得的是,那东西似乎是凭空出现,直接升起来环抱住郭尔中尉,而且它站立起来的高度是郭尔中尉的两倍。那真是恐怖。”

“这我相信。”约翰爵士冷冷地说,我甚至觉得像是在刻意挖苦。“但是,古德瑟先生,如果它不是熊的话还能是什么?”

我先前就注意到了,约翰爵士从没有按我正式的职级称我为医生。他用“先生”称呼我,就和他称呼任何一个副官或没受军官教育的士官长一样。我经过了两年才明白,这位我相当尊敬、日渐衰老的探险队总指挥,是不会用同样的尊敬来回报只不过是个船医的我。

“我不知道,约翰爵士。”我说。我只想赶快回去看我的病人。

“我知道你曾经表示过你对白熊很有兴趣,古德瑟先生。”约翰爵士继续说。“原因是什么?”

“我受过解剖学的专业训练,约翰爵士,而且在这次探险启航前,我还梦想成为自然学家。”

“现在不想了吗?”克罗兹船长用他温柔的爱尔兰腔问。

我耸了耸肩。“我发现田野调查不是我的强项,船长。”

“但是你曾经解剖过我们在毕奇岛及这里打到的白熊,”约翰爵士紧抓着话题,“研究它们的骨胳与肌肉组织,而且和我们一样在冰上观察它们。”

“是的,约翰爵士。”

“你觉得郭尔上尉身上的伤口,和这种动物制造的伤痕吻合吗?”

我迟疑了一秒。在我们把可怜的葛瑞翰·郭尔的尸体搬上雪橇,然后像恶梦般穿过堆冰回来之前,我已经检查过伤口了。

“是的,约翰爵士。”我说,“就我所知,这区域的北极熊是世界上体形最高大的掠食者。和北美洲最大型且最凶猛的灰熊比较,它只有灰熊的一半体重,用后脚站立起来可以比灰熊高出三英尺。它的力气也非常大,可以轻易把一个人的胸部压碎,损害他的脊椎,就像可怜的郭尔中尉的遭遇。不仅如此,北极白熊是唯一惯于把人类当成猎物的掠食者。”

费兹坚中尉清了清喉咙。“我说啊,古德瑟医生。”他轻声说,“我在印度曾经看过一只非常凶猛的老虎,根据村落里的人的说法,它已经吃下十二个人了。”

我点点头,在那时刻我突然发现自己非常虚弱。疲累对我身体的影响就好比浓度极高的酒。“长官……中校……各位先生们……你们的人生阅历都比我丰富得多。不过根据我大量阅读跟这主题相关的书籍得到的心得,陆地上其他肉食性动物,狼、狮、虎,还有别种熊,有可能在受到挑衅时咬死人,而且其中某些动物,比方说您提的老虎,费兹坚中校,如果因为生病或受伤而无法猎捕到平常的猎物,就会变成习惯吃人肉。但是只有在北极的白熊,北极熊,平常就把人类当猎物来跟踪、猎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