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什么都可以给你

阮知慕只能假装没听见。

他垂了垂眼睛,放下汤勺,用纸巾擦干净嘴:“……我去上班了。”

离打卡时间点只剩不到半个小时了。

严越:“你站得稳吗,还上班。”

阮知慕:“迟到会扣工资,这个月全勤也没了。”

严越抬了下眼皮:“你就算今天不去,顶多也就扣几百,赚钱就这么重要吗,哪怕身体根本就吃不消,哪怕会生病发烧……你不要命了是吧。”

阮知慕心平气和:“是,钱就是很重要。我就是一个非常爱钱,没有钱就活不下去的人,你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吗。”

严越沉默地看着他,神色阴郁。

阮知慕不知道,严越此刻是不是在心里鄙夷他俗不可耐,视财如命。

五年过去了,他已经从青涩大学生变成了奔三的疲惫社畜;而严越才二十出头,风头无两,前途光明璀璨。

不同生活阅历的人,对生活会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触。

严越成年前,尽管和父亲关系不睦,但享有优渥的生活条件,最优质的教育资源,叔叔和爷爷都十分疼爱他。想要什么,动动嘴就有人立刻送上。

成年后,拒绝了家里的资金来源,自己拍照片赚钱。但摄影本身就是奢侈的爱好,普通家庭的小孩子根本没机会接触到。阮知慕从前也听严明华说起过,严越的摄影都是跟着国内顶尖摄影师和美术学院的老师学的。

现实是,前十八年优越的生活条件为他的事业打下了坚牢的基础。

这样顺风顺水长大的孩子,自然是不用去考虑赚钱的事,可以自由地追逐理想,献身艺术,对金钱弃之敝履。

这是很自然的事。

他不会因此嫉妒或者颓丧,只是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和严越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的思维就像两条不相交的行星轨道,无法保持在同一水平面上。

五年前,他还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少年的爱意赤诚热烈,他也被那天真和热情感染,觉得或许,一切的阻碍都会被克服,他们真的有可能在一起。

五年后,社会的毒打让他清醒理智。

他可以坦然地向严越承认,是,我就是一个爱钱爱珠宝爱一切值钱东西的庸俗不堪的平凡人。

严越可以靠着天赋和才华一夜成名,赚钱如探囊取物。

而他只是个平凡人,没有任何不可替代的优势,只能一天一天地消耗生命,通过时间累积来挣钱。

所以哪怕少一天的工资,他都会心疼不已。

阮知慕扶着桌子边缘,慢慢站起身。

严越拿出手机:“你是不是不敢向上司请假?我跟他很熟,我替你打电话。”

他以为他是畏惧上司的批评。

阮知慕摇头:“这不是请不请假的问题。严越,你还没明白吗,我们,我和你,本来就不是同一个生活层面的人,没必要在彼此的生活中干涉过多。”

“我坦然地接受我的生活,起早贪黑,连轴转到麻木,挣那一点辛苦钱。”

“我不觉得自己可怜,你也没必要同情我。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善心大发,要替我做主——是因为昨天睡了我,今天意犹未尽吗,还是出于愧疚?”阮知慕平静道,“但其实没有必要,今天你可以帮我请假,那明天呢,后天呢,以后呢。每次我遇到麻烦,你都要来替我做主吗?”

“昨天这样的……事,少一点,你就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这番话说的,一个脏字没带,严越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阮知慕这哪里是在和他讲道理,分明是在抽他耳光。

严越恢复了平常冷淡的表情。

阮知慕从地毯上捡起散落的口香糖,数据线,手机,钥匙,慢慢把它们装进蓝色卫衣口袋里。

他原本穿的是白色衬衣,外面套一件蓝色卫衣,下面是运动裤。

昨天衬衣最终还是被严越撕坏了,没办法再穿,他只好贴身穿上蓝色卫衣,不然就得裸奔了。

早上的时候,严越原本想把自己的衬衣借给他穿,但阮知慕不想和他再产生过多联系,拒绝了。

穿对方的贴身衣物……本身也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

他们这样的关系,不适合。

阮知慕穿好鞋,直起身,身后突然传来严越的声音。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钱。”

其实也没错。因为钱,所以生活环境不同,所以社会地位不同,所以思维方式天差地别。

阮知慕:“嗯。”

他以为严越还有什么话要说,然而严越说完这一句,却闭上了嘴。

阮知慕挠了挠鼻子,推开门,离开了。

关门声响起的瞬间,严越抬起眼睛,死死盯住了门。

好像还能从门上看到阮知慕留下的身影似的。

他当然知道一切都是因为钱。

如果不是因为他当初太弱势,太无能,阮知慕就不会离开他。

当年,阮知慕不告而别之后,他在出租屋里三天没吃饭,奄奄一息。

严尊诚来出租屋找他,嘲讽他蠢笨而废物,玩男人也就罢了,居然还为了一个唯利是图,贪财慕势的穷男人,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的样子。

严越自然是心有怀疑的,严尊诚从前不知道他喜欢男人,他怀疑是严尊诚把人赶走了。

严尊诚直接甩出了合同。

合同上显示,他的成绩排名,奖项数量,日常表现均与阮知慕的奖金挂钩。

末尾的签名他熟悉无比,的确是阮知慕的字。

严尊诚还说出了许多他和阮知慕日常生活的细节——这些他以为的只有两人知道的隐私,严尊诚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二十万就能买到一个乖巧听话的家教兼保姆,”严尊诚得意洋洋地告诉他,“我问他什么,他就事无巨细地全部汇报给我听。”

换言之,他以为的,阮知慕所有的温柔和爱意,都是为了钱演出来的。

他为这件事颓废了五年,有一段时间里天天酗酒,抽烟,飙车,被疾驰而来的车撞到休克过。

站在天台上也会想,为什么钱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呢。

前些天,阮知慕向他辩驳,说自己当初是被逼走的。

理智上,他知道这些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并不一定是真的。

但他还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几乎是立刻就相信了。

他像个可悲的溺水者,只要阮知慕愿意向他施舍一丁点的温柔,他的大脑就立刻失去所有的思考能力,全身心地信任他,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

就算知道他爱钱,也会不由自主地想,那就给他足够多的钱吧。

只要他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他,被当成冤大头当成atm提款机都没关系。

只要他不再离开。

只要他不再抛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