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鸡蛋饼

卯时,国子监杂役斋舍的一处隐秘角落。

文师傅负手来回踱步,时不时张望空无一人的小道,焦急之中,还带着小心翼翼。

不多久,小道转角出现一名圆脸吊梢眼的杂役,怀里不知揣着什么,鼓囊囊的。

是一直跟在文师傅身边的康三。

瞧见康三来,文师傅先是压抑不住地笑了,又硬生生按捺下去,艰难维持着原本冷淡模样。

等人到了跟前,文师傅负手问:“东西可带来了?”

康三谄媚笑道:“带来了!一路上怕颠坏了,小心着呢。”

他忙不迭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文师傅。

一勺掺了葱末的淡色面糊,被舀入刷过油的平锅中。

面糊接触到滚烫锅面的一刹那,旋即被木刮板刮开,摊成薄厚均匀的圆形饼子。

在恰到好处的火势之下,薄饼飞快从黏稠面浆渐渐凝固,悄无声息地散出香气。

当饼边悄悄变干翘起之时,一双白皙的手捏住边缘,迅速将薄饼翻了个面。

“刺啦”一声,油与饼面碰撞出了美妙声响,悦耳动人。

孟桑手上不停,笑问:“魏叔想吃什么酱?咸甜、香辣或是什么酱也不加,都是很美味的。”

立在一旁看摊饼的魏询,闻言,踌躇片刻:“咸甜吧。”

“好嘞。”孟桑为薄饼刷上一层咸酱。

另一站在灶台前围观的老叟,是一手抓着鸡蛋饼一手端粥碗,吃得正欢的徐叔。

徐叔啧啧道:“吃什么咸甜,大清早就该来点辣的才舒坦嘛!”

那语气,活像魏询是在暴殄天物、牛嚼牡丹,恨不得以身代之。

魏询哼道:“大清早吃什么辣,都这把年岁了,不该修身养性?”

两老人相看两相厌,你来我往冲了对方几句,仍不罢休。

孟桑笑吟吟听着,动作熟练地用铲子叠好鸡蛋饼,将之装入油纸袋中,递给魏询。

“魏叔慢用。”

见鸡蛋饼好了,魏询抛开与徐叔的酱料之争,接过油纸袋来。

看见鸡蛋饼的第一眼,想来多数人都会因漂亮的外表而折服。

淡黄色的饼皮,轻薄柔软,上头零散洒了许多青翠葱花,清新好看。而间或的几道淡褐的焦痕,反倒增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活泼可爱。

入口还带着热气,但不算烫口。外侧的饼皮闻着就有一股蛋香与葱香,咬时有一丝韧性,嚼来却是软嫩的口感,而咸香酱料在其中画龙点睛,更为开胃。

酱香鸡蛋饼配上清淡的白粥,既满足了味蕾所需,又十分饱腹,整个人为之一振。

魏询垫了个半饱,睨了笑眯眯的徐叔一眼:“这平锅是你给添的?”

徐叔撂下喝光的粥碗,理所当然道:“除此之外,还有中秋的糕饼模子、蒸面皮的锣锣等等,我都给添置了。怎么,你觉得鸡蛋饼不好吃?”

言下之意,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可没立场斤斤计较。

孟桑被两尊大佛夹在中间,连忙找补:“魏叔放心,这平锅很是好用。今日可以做鸡蛋饼,明日能做生煎包,后日还能摊煎饼果子、鸡蛋灌饼……不仅不会闲置,怕是忙都忙不过来呢。”

魏询摆手,无奈道:“只是问一句,别无他意。你能用它做出繁多受监生喜爱的吃食,那这锅就买得值当,不必挂心。”

闻言,孟桑暗暗舒了一口气,笑道:“魏叔放心,我会好好用此锅的。”

徐叔灌下一口粥,笑眯眯道:“对了,柱子说你决意要在坊内找间屋舍,搬出去住了?”

“确有此意,”孟桑摸了摸鼻子,有些羞赧,“不过我手上银钱不多,怕是只能租间偏僻些、占地不大的屋舍。”

魏询颔首:“届时我与你徐叔一同帮你瞧瞧,一个年轻女郎,总不好住得太偏。”

正在此时,陈师傅与纪师傅相伴进了食堂,笑着与孟桑打招呼。

陈师傅搓搓手,嘿嘿笑道:“孟师傅,这朝食可有剩的?大老远就闻见饼子香气,馋得很哩!”

这二位掌勺师傅近日常来食堂用朝食,与孟桑也越发熟稔起来。

孟桑笑着颔首,当即舀来面糊,开始摊饼。

陈师傅是剑南道人,最是嗜辣。上一回见了孟桑做的辣椒油,当真是腿都挪不动,馋到双眼放光。此时,更是连连说要多放一些辣酱。

而纪师傅口味淡些,什么酱都没搁。

魏询随口问:“文师傅怎么没一起来食堂?”

正在摊饼的孟桑眨了眨眼,不免又想起文师傅的冷淡,着实不知说些什么,索性默默做吃食。

陈师傅尬笑两声:“文师傅他说去后门对街买胡饼吃,不来食堂。”

魏询与徐叔无声对视一眼。

自打孟桑进国子监以来,文师傅对她的冷淡与漠视,食堂上下所有人都能瞧出来。想必文师傅不是不来食堂,是不愿碰孟桑做的吃食才对。

长此以往,怕是于食堂不利啊!

就在五人说话时,阿兰与柱子面色凝重地从小门走出,欲往孟桑这处来。

他们抬头望见陈师傅与纪师傅,步子立即顿住,似是在顾忌什么,一时踌躇在原地。

孟桑余光发现他们的身影,察觉阿兰与柱子的神色不太对。奈何锅中还有未煎好的鸡蛋饼,轻易不好离开,便将他们两招过来。

阿兰飞也似的瞄了陈、纪二位师傅一眼,磨磨蹭蹭地走近灶台。

未等孟桑出声,一向敏锐的魏询开口:“发生了何事?”

统管食堂的大师傅直接问话,不仅要答,还得事无巨细、没有隐瞒的立即说出。

而阿兰犹疑地看向孟桑,得了她的颔首,方才沉住气,将发现豆瓣酱被偷一事全盘道出。

“昨日做酱时,便是我去取的豆瓣酱。当时瞧着分明,取完之后的酱面刚巧与缸内一道划痕持平。”

阿兰手上比划着,说时有条有理:“方才再去时,酱面已经落到划痕下头一指处,显然是少了一些的。”

魏询的神情陡然严肃,板着脸往小院而去,欲要亲自核实。身后还跟了一大串人,徐叔、陈师傅、纪师傅……

大雍刑律严苛,抓到行窃后,打贼人五十板子都算轻判。

孟桑将灶台交由阿兰看着,快步跟着一道去了。

等她赶到后院时,就瞧见一众人面色都沉了下去,为首的魏询更是气到面如黑炭。

见状,孟桑便晓得“偷酱”一事是真的。

豆瓣酱缸子放在后厨小院,要来这儿只能是从食堂中穿过,或者翻墙。

墙外是寻常土地,昨日傍晚又下了一场雨,如今地面还潮湿着。扫了酱缸周围,不见泥脚印,便可知并非是翻墙进院。

昨日孟桑白日晕倒后,在斋舍休息一日,晚间来食堂用暮食后,并未立即回去,而是与阿兰、柱子留下熬制今日所用的酱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