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薛礼(第2/3页)

他们坐也坐得很不老实,有些支着一条腿,有点野。有些虽然老老实实盘着腿,却总爱前后左右晃荡,手里的笔也不好好抓着,像舞剑一样暗暗比划着。

一看就是那种对书册没什么耐心,却痴心于剑术的少年人。

笑狐就站在一边,朝那些少年人瞥了一眼,又立刻收回视线。

每到这种时候,他从来都是不敢多看的,因为那些少年人统统没有脸……

那是一种极为诡异的场景,七八个少年人占了“弟子堂”所有的桌案,一举一动都生动至极,与活人无异。但他们确实不是活人,他们都没有脸。

第一次碰到这种场景时,饶是笑狐也吓了一跳。

他当时就问了封薛礼:“少爷,这些是?”

当时封薛礼朝那些少年看了一眼,回答道:“弟子堂的布置。”

笑狐听到这句回答,有些毛骨悚然。说花瓶、笔架、屏风之类的是布置摆设还能理解,说那些少年是摆设布置,当真有点古怪。

笑狐当时又问:“为何都没有脸?”

封薛礼道:“这样就好。”

那之后,封薛礼聊起了别的,笑狐便没再追问。

直到某一天,笑狐从那些少年里穿行而过,低头多看了几眼,忽然发现那些少年虽然动作各异,有的在埋头看卷册,有的握着笔勾勾画画,有些在拿符纸捏成团。但他们似乎……长得一模一样。

虽然没有脸,但看手、看发旋、看身形能看出来,他们似乎都是同一个人。

这么一想,“弟子堂”的场景就更诡异了。

以至于那段时间,笑狐看着封薛礼,隐隐感觉他有点说不上来的疯劲。

可是怎么会呢?

笑狐有点想不通。

他算是跟封薛礼一起长大的,以前的封薛礼明明不是这样。

他是十来岁在街上乞讨时被封家带回去的,听闻封家常会收留一些弃儿,就连家主封殊兰也并非是老家主亲生女儿,而是后来收留的养女。

笑狐刚进封家时,封殊兰已经当了多年家主。

那时候,笑狐听过一些来源不明的传闻,说封家不知是体质有异,还是受过妖邪诅咒,总是难有嫡亲的子嗣。但是封殊兰却打破了这种传闻,众人皆知,她有三个孩子。

老大名叫封非是,或许他出生时也带着一点传闻中的“诅咒”,天生体质不佳,灵魄不稳,不论修什么都有个上限。不过他年纪不大便灵慧过人,人情通达,饱读书卷,所以封家上下弟子都很喜欢他。

老二是个女儿,比封非是略小一岁,名叫封居燕,据说极小的时候就能驱动灵剑,根骨奇佳,是个绝好的修行苗子。只是性格又倔又硬,与兄长截然相反。

幺子封薛礼则比他们小得多,封非是十八那年,封薛礼刚出生。

据说封薛礼出生时有些怪异,别的孩童时常哭闹,饿了也哭,困了也哭,难受了哭,不见人也哭。但封薛礼就极其安静,一天里大多数时候他都在睡,总是闭着眼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近乎于无,乍一看甚至分不清他是否还活着。

那模样吓坏过很多人。

封家本以为他长大会好一些,但是没有。

他三四岁时也依然安静极了,很少说话,跟他说什么、问什么,都是点头或摇头。有时候发起呆来就像一个空空的躯壳。

他经常一个人蹲在院内的树下,盯着树下的泥土,一看就是一晌午。也不知是在看成串而过的蝼蚁,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喜欢火、不喜欢烧东西的烟味、也不喜欢那种刀剑相击的声音,有时候看到弟子们拿着剑路过,他就会从树下站起身,咚咚跑进屋里,但又会忍不住探头看一眼那些弟子的背影。

这种脾性习惯,实在不该出生在仙门。

好在封殊兰并没有因此而厌弃这个幺子,甚至很是溺爱——不喜欢火,就不让他周围出现火。不喜欢刀剑,就不让他练剑。这么大一个门派还养不了一个不懂术法的人么。

不过封薛礼似乎很喜欢他那双哥哥姐姐,幼年时候就常会坐在弟子堂的台阶上,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封非是和封居燕,看他们练体术。

一到练剑,他又一声不吭地跑了。

封非是和封居燕经常上一刻被那个小东西盯得毛骨悚然,头皮发麻,下一刻又被他扭头就跑的背影弄笑。

不过年龄差距摆在那里,封非是和封居燕又一向刻苦,没什么时间陪着幺弟玩闹。时间久了,多少有些生疏。

封薛礼八岁之后,就不再去弟子堂看兄姐了。他整日呆在自己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封殊兰怕他闷坏了,一心想找个人陪着他。

笑狐就是那个时候进的封家,他进封家后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陪着封薛礼。

笑狐少时就常被说性格迂直,因此并不讨人喜欢。但这一点在封薛礼面前,却成了优点。

因为性格迂直,所以答应了“要陪着封薛礼”,便一刻没有离开过,几乎日日夜夜都在一起。

无论封薛礼要去哪里,无论想要做什么,旁边永远有个他。

如此常年累月下来,哪怕再闷再内秀的人,也会有变化。

所以,封薛礼在笑狐面前说话一日比一日多,从最初的点头、摇头,慢慢变成了应答,再后来偶尔会接话,甚至会主动聊天,也会笑。

在笑狐看来,封薛礼在极长的一段时间里,始终是那副有些文秀的少爷模样。

所以,曾经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居然会跟封薛礼一并叛出封家,来到被称为“魔窟”的照夜城,甚至还成了照夜城的新城主。

封薛礼的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他其实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封薛礼从小就常爱出神,经常望着某一处半天都不动弹,眸光怔怔,一眨不眨。

一般这种时候笑狐是不会惊扰的,只在旁边守着。但有一次例外……

那次是有人来院里,笑狐便拍了封薛礼一下,叫他回神。那一刻封薛礼猛地一僵,眨了眨眼,转头看向他的时候,眼神十分奇怪……

那是一种平静无波的打量,就像是一个陌生人透过那双眼睛在看他似的。

那一刻,笑狐心里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这个人好像不是封薛礼。

但很快他就把这念头清出去了,因为下一瞬,封薛礼又变成了他最熟悉的模样,就好像之前的陌生是一种错觉。

再后来,这种情况就频繁许多。

有一次笑狐实在没忍住,问他:“少爷,你……是少爷么?”

封薛礼愣了一下,道:“这问题好生古怪。”

笑狐又问:“那为何刚刚那样看着我?”

封薛礼想了想道,“我只是胡乱想一些事情,被叫回神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我刚刚是如何看你的?会叫人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