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京观(第2/3页)

萧复暄扫过他们,偏开了脸。

他眸光动了一下,很久以后乌行雪想起那一幕,依然觉得那是一个一闪即过的罕见笑意。

以至于那个瞬间他怔了一下,忽然开口问道:“你那日为何能认出我?”

萧复暄正要起身拿剑,伸手时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乌行雪:“哪日?”

乌行雪道:“还有哪日。”

萧复暄反应过来:“玉阶上?”

乌行雪点了一下头:“对。”

萧复暄低沉开口:“仙都有几个灵王,为何认不出。”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错,可是……

即便仙都只有一位灵王,他们也从未碰过面。即便他从众仙口中听过许多次“灵王”这个人,哪怕说得惟妙惟肖也并非亲眼所见。

真见到了,依然要凭借那些特别之处去分辨。

他回想起那日小童子的话,道:“我当时没戴着常戴的面具,没有佩剑,脖颈上也没有被赐的字,你是从哪儿——”

“认出来的”几个字还没出口,屋里忽然响起当啷声。

乌行雪话音一顿,抬眸朝响声看去,就见他倚在榻边的长剑不知为何动了一下,倒落在地。

他抬手空抓了一下,那把灵剑划了个利落漂亮的弧,落到他手里。

剑仙有灵,对人对物都有所感应,忽然有动静并不罕见。更何况这剑里有白玉精,那是曾经萧复暄血液所化。

而萧复暄就站在一步之遥处,疑问道:“剑怎么了?”

乌行雪轻轻“噢”了一声,垂眸扫过剑身,握着剑在手里转了一个弧:“无事,它比较……灵。”

用剑之人,对剑总是十分敏感,一眼就能看出优劣。更何况这是灵王的剑呢。

萧复暄道:“你这剑不是铁铸。”

“天宿好眼力,确实不是玄铁炼就的。”乌行雪轻声道:“它是……白玉精所化。”

“白玉精?”

“对,人间有个地方叫做落花台,不知你听过不曾?”乌行雪道,“那里有白玉精。”

他说起落花台时,抬眸看了萧复暄一眼。

天宿神色未变,依然一如平常,就像在听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果然……

不记得了。

乌行雪心想。

他收了目光,之前一时冲动想问的话也没了再问下去的必要。

很奇怪,如果是之前,他多少会生出一些失落来。但这会儿,或许是因为萧复暄就站在他面前,说着“做客”走进了他的坐春风里。于是那点失落倏然而逝,几近于无。

他背手拿着剑,冲自己那俩小童子使了个眼色,正要送客。忽然听见天宿开口道:“我在人间见过你。”

乌行雪背在身后的手一紧,倏地抬眼。

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萧复暄将他不了了之的问话听了进去,正在回答。

-你是从哪儿认出来的?

-我在人间见过你。

***

“哪处人间?”乌行雪问。

萧复暄长眸眯了一下,似乎有些出神,片刻后道:“很久之前,在京观。”

乌行雪手指又慢慢松下来。

这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不是“落花台的神木上”,这是意料之中。

在“京观”,又是意料之外。

京观是后来才有的名称,晚于落花台,比如今的仙都又略早上几十年。

那并非一座城、一座山、或是一片洲岛。京观曾经就是一片不起眼的荒野,在后来的梦都边郊。

那片不起眼的荒野之所以变得特殊、有了名字,是因为曾经数百年断断续续的战事。

那些战事中死了数不清的人,一代又一代,几乎能跨越一个普通人好几世了。

那些死于战事的尸首堆积如山,残肢混杂,血泥相融,在硝烟之后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更何况在那个年代里,大多都家破人亡到无人收尸。

于是那些无人收认的尸首便被运到了那处少有人经过的荒野,用沙泥石块层层垒叠,砌筑了一座又一座巨大的坟冢。

每一座坟冢里都有数以千百计的亡人。

时间久了,那片荒野便成了专门堆积世间无名尸首的地方,有了个专门的名字,叫做京观。

那大概是世间亡人最聚集的地方,稍加被利用就是个至凶至煞的漩涡。

人间万事总是一一相对的——既然有这么一个坟冢聚集的地方,便有了相应的守墓人。

能圈守住那种地方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本事的。据说将洞府定在那里的是一位无家无派的散修。

因为世间与他有牵连的亲人都已故去,就埋在京观的坟冢中,于是他停驻在那里,成了京观的守墓人。

那位散修在京观边界立了一座高塔,他就住在塔里。

塔顶悬着一座古钟。

每日入夜,那位散修都会沿着京观走一圈,若是无事,便会飞身踏上塔顶,敲响那枚钟。

曾经居住在京观附近的人们,都听过那道声音——

钟声响起,代表今夜万事太平。

那位散修后来收留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能跟他一块儿住在京观高塔的孩子必定也有特殊之处——

他们生来就命格极凶极煞,刚好能与京观的凶煞相抵,不至于早早夭亡。

只是长久居住在这种地方,于活人来说总归都是有损的。所以那位散修教了那些孩子一些生存之术。

算是亦父亦师。

这原本可以成为一则传说、或是一则佳话,在世间长久流传。

可惜没有。

那位散修长久呆在那种至凶至煞之处,受了影响而不自知。有一次修习时稍有不慎,在凶煞气的冲撞之下走火入魔。

那之后,散修就像变了个人,慢慢生出诸多可怕的念头。渴求血肉、渴求昌盛,厌恶自己逐渐衰老的肉驱。

但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再加上他曾经确实护着一方太平,知晓他的人,从未怀疑过他会做出一些常理难容的事情。

那些被他收留、教养的孩子,在无人知晓的高塔里又慢慢变成了他的祭奠品。

血、肉、皮骨……

一旦入了邪道,这些东西都成了他渴求的东西。

为了不被人看出,他每杀一个孩子都格外仔细小心,做得不动声色——

从最亲近的杀起最容易的手,因为不设防。

从最无反抗之力的杀起动静最小,因为不费力。

……

他享用得很慢,修补得又十分精心。

于是高塔里活人越来越少,行尸越来越多,却迟迟没被发现。

但散修后来越陷越深,所渴求的也越来越多,那样缓慢细致的手法已经不适合他了。

区区一些活人根本拦不住他的变化——他依然在衰老,腐朽,每日睁眼都能闻见自己身体里枯萎衰钝的味道。

他留了最棘手的两三个弟子没杀,作为退路。然后开始寻找新的办法。他控制着那些行尸、也控制着尚还活着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