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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需要几筒血浆。”她一面把两小筒液体注入医疗包注射系统,一面对贝提克说。血浆流入身体,我感觉大腿上火辣辣的。

“我们只有这四筒了。”机器人说,他正为我忙上忙下。一面滤息面具罩在我脸上,纯氧流进我的肺部。

“该死,”女孩说着注射完最后一筒血浆,“失血太多,怕是会深度休克。”

我想和他们理论,解释说我浑身发抖只是由于空气太冷的缘故,现在感觉好多了,但滤息面具完全遮住了我的脸,包括嘴、双眼、鼻子,根本没办法说话。有一阵,我心生幻觉,以为我们又回到了飞船,再度被安全场保护得动弹不得。我想脸上咸咸的东西应该不只是海水。

然后,我看见女孩手里拿着超级吗啡注射器,于是拼命反抗。我不想昏迷:如果我命不久矣,我希望能够睁大眼睛亲眼见证。

伊妮娅把我推回原位,让我脑袋枕着背包。她明白我想说什么。“我一定得让你昏迷一会,劳尔,”她柔声说,“你现在濒临休克,我们得让你的生命迹象稳定下来……如果你昏迷的话,会好办一点。”她手中的注射器发出嘶嘶的声音。

我又挥舞手臂挣扎了几秒钟,沮丧地流下泪水。奋斗了这么久,却要在昏迷状态下辞别人世。见鬼,这不公平……不能这么做……

醒来时,头顶是刺眼的阳光,周遭是可怕的热浪。好一阵子,我以为这还是无限极海的汪洋大海,但等我积聚起了足够的精力,抬起头,发现太阳已然不同——更大、更炽烈。天空是更为黯淡的蓝影。木筏似乎正在某种混凝土筑成的运河中前行,离两边只有一两米宽。触目所及,全是混凝土、太阳、蓝天,别的什么都没有。

“躺回去。”伊妮娅说着,把我的脑袋和肩膀按回背包,整了整微薄帐篷的布料,好让我的脸再度回到阴凉底下。显然,他们已经取下了自制“海锚”。

我想说话,但张不开口,于是舔了舔那像是缝合到了一起的双唇,最后终于发出了声。“我昏迷了多久?”

伊妮娅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拿过我的水壶,喂了我一小口水。“大概三十个小时。”

“三十小时!”我想要大喊出来,但发出的只是又尖又细的声音。

贝提克绕到帐篷这边,同我们一起蹲在阴影下。“欢迎回来,安迪密恩先生。”

“我们在哪儿?”

伊妮娅回答了我。“从沙漠、太阳和昨晚的星光来看,我几乎确定是在希伯伦,这条河兴许是某种输水管道。现在……嗯,你该看看这个。”她扶起我的肩膀,让我看了看运河混凝土边缘之外的地方。但除了遥远的山丘,四处一片空旷。“这段水道深约五十米,”她说着,又放下我的头,靠上背包,“过去的五六公里路一直就是这番景象。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到头……”她沮丧地笑笑,“还没遇到任何东西、任何人……哪怕连秃鹰也没有。只能干坐着,看什么时候能到达城市。”

我皱皱眉,变了变姿势,即便动作非常轻微,也依旧感觉到身侧和手臂俱已僵硬。“希伯伦?我还以为它……”

“被驱逐者占领了,”贝提克替我说完余下的话,“对,我们得到的信息也是如此,但没关系,先生。从驱逐者那里寻求医疗护理……总比从圣神那里要好得多……”

我低头看着躺在我身边的医疗包。纤维丝爬上了我的胸膛、手臂、双腿,包上的大部分指示灯都闪着琥珀色的光。情形还是不容乐观。

“你的伤口已得到缝合并清洗。”伊妮娅说,“旧医疗包里所有的血浆都输给你了,但还是不够……而且,你似乎受到了某种感染,连多谱抗生素都没法对付。”

那就解释了为什么我觉得皮肤下像热病一样火烧火燎的。

“也许是在无限极海时,被什么海洋微生物感染了。”贝提克说,“医疗包没法确诊。等我们到了医院,就能得知原因了。据我们的猜测,特提斯河的这一段通向希伯伦的一座大城市……”

“新耶路撒冷。”我低声说。

“对,”机器人说,“即使在陨落之后,它的西奈医疗中心依然宇宙闻名。”

我本想摇摇头,但一晃脑袋,就马上感到痛苦和眩晕。“可驱逐者……”

伊妮娅用块湿布抹了抹我的额头。“我们去那里是要为你求助,”她说,“不管对方是不是驱逐者。”

一个想法挣扎着要从我迷迷糊糊的脑袋瓜冒出来,我一直酝酿,直到它真的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希伯伦……没有……我觉得它没有……”

“你说得对,先生。”贝提克说着,轻叩手里的小册子,“据指南上说,希伯伦不属于特提斯河流域,哪怕在环网如日中天的时期,他们也只在新耶路撒冷建立过一座远距传输终端。外世界参观者只能在首都活动,不能去其他地方。他们十分珍惜这里的隐私与独立。”

我朝窗外望去,水渠的崖壁缓缓掠过。突然间,我们出了高架渠,两侧变成了高高的沙丘和晒裂的岩石。热浪袭人。

“但肯定是这本书写错了,”伊妮娅说着,又抹了抹我的额头,“远距传送门在那儿……可我们却在这儿。”

“你确定……这里是……希伯伦?”我低声问道。

伊妮娅点点头,贝提克举起通信志手环,我差点都忘了还有这东西。“咱们的机械朋友拥有可靠的星空观测能力。”他说,“我们肯定在希伯伦,并且……我估计……离新耶路撒冷只剩几小时路程。”

霎时,疼痛将我生生撕裂,不管怎样试图掩饰,我还是禁不住挣扎扭动。伊妮娅拿出了超级吗啡注射器。

“别。”从干裂的唇间蹦出这个字。

“暂时就只有这最后一支了。”她低声说道。我听到嘶嘶声,而后就感到一阵愉悦的麻木蔓延开来。如果上帝果真存在,我想着,那它应是镇痛剂。

当我再次醒来,影子拉得狭长,我们停泊在一座低矮建筑的背阴面。贝提克正背我从木筏上下来。每走一步,疼痛都绞遍全身,但我没吭一声。

伊妮娅走在前头。街道相当宽阔,尘土飞扬,建筑物都很低矮——没有一座超过三层楼——是用一种像土砖一样的材料造成的,四下里望不见一个人。

“喂!”孩子把双手笼在嘴边,大声呼喊着。这个字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被人像个孩子一样背着,我感觉蠢极了,但贝提克好像毫不在意,我知道,如果我的生命完全仰仗他的背负,那我可受不了。

伊妮娅回到我们身边,见我睁开了眼睛,便道:“毫无疑问,这儿就是新耶路撒冷。旅行指南上说,在环网时期,这里曾住有三百万人,贝提克也说,他上次听说这里至少还有一百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