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福州城府衙官署,一布甲小将携文书脚步匆匆,进了左厢房的衙门中。堂内共五间九架,开阔方正,他环视一周,内有十数位着绿袍官服的幕僚在办公,他们或来回走动与同僚商议,或埋首案前挥洒笔墨,连衙门外来了一个外人都未察觉,更无暇招待了。

小将见无人搭理自己,随手拉过附近一个眼下青黑的小官,问道:“劳驾,我找宋寿宋大人,该往何处寻?”

那小官手里还抓着一个算盘,原本嘴里还念叨着“某某县城药铺总计十二间,需调拨药材共多少斤来着……”,闻言才抬头幽幽看了他一眼,见是陌生面孔,才仿若幽魂回神了一般,道:“出门左拐第一间,侍童在哪?领人去找宋大人。”

正解手回来的小童赶紧小跑上前,对小将道:“这位壮士,请随我来。”

小童轻轻敲门,听得里头传来一声“进”,才领着人进去了。宋寿抬头,面上一喜,忙从桌后走了出来,“可是公子的来信?”

小将双手握拳,上前躬身行礼,而后将手中文书呈递与他,“宋大人,正是公子的书信。”

宋寿接过,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而是拉着那小将追问:“公子可好?乐县可安?可需要再派疾医和甲卫?”

“大人放心,末将出发前,公子一切安好,乐县在公子的护持下,也安稳如初,未有骚乱,其余吩咐,大人可观公子信上所言。”

宋寿这才放下一半的心来,对小童道:“送将军去配房歇息一会吧,待我给公子回信。”

“诺!”二人退下。

宋寿当即拆了信封,打开一看,见用的是时下最受追捧的东沧笺,不禁莞尔一笑,有此闲情逸致,看来谢公子果然一切安好。

“宋公展信佳……得黑甲卫和疾医团相助,排查全县后,将染疫之人集中隔离治疗,如今乐县的瘟疫已得到控制,近日无新增染疾之人,病愈者十人……”

郭家小儿最终没有救治回来,老大夫诊治过后,唏嘘不已,同谢时道:“如今天地大变,阴阳失位,年岁中便有疠气兼挟鬼毒肆虐,郭小儿体弱,疠气入体,若是好生听大夫的话,慢慢修养,或许可大好,但他爹却不遵医嘱,擅自大补,可不将小儿折腾至没剩下几口气了吗?”

谢时也替那小孩感到惋惜,不过彼时当务之急,还是更为关心这瘟疫是否会传染,传染性的强弱以及染上疫病后的死亡率。好在按照老大夫和后来其他疾医的诊断,郭家小儿的疫症只是类似于流感一类的时疫,虽会传染,但致命性不高,而且若是身强体壮的青年人,则染病几率更低。

查清楚病源,谢时除了控制和隔离疫区,以防时疫扩散出去之外,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对症下药。而此时,早就被谢时不知忘到哪个角落里的凉茶竟然猝不及防地发挥了大用!

广式凉茶是去岁谢时给岑羽的方子,相比起日进斗金的清凉油,凉茶便没有那么显眼了,不过因着是谢时给的方子,岑羽也没忽视,而是将它做成了一笔薄利多销的生意,自去年夏日起,乐县乃至周围州县的码头和闹市区,便到处有了凉茶的叫卖声。

据大夫们的判断,谢时那凉茶方子对于预防瘟疫,增强体质有奇效,且药性温和,并没有“是药三分毒”的困扰,也不用担心没病的人喝了有什么问题,于是谢时火速去信福州,将这事告知替韩伋治理福州的宋寿先生,希望他在全境和外地商人推广凉茶,信中极言瘟疫之可怖和防疫之重要性,因此才有了闹市布施和药铺低价出售“平安神汤”一幕。

宋寿将书信来来回回看了两遍,确定乐县无事才真正放下心来。至于谢时新增补的从预防到治疗疫症的一整套流程,他也高度重视,复招来小官,“将诸位同僚都召集起来,开会!”

因着谢时的一通示警,韩伋治下,东南之地纷纷流行起了喝凉茶,这同正打得不可开交的隔壁和忙着争地盘打天下的中原各地都格格不入,就连韩伋所率军中也收到了数以百计车辆的药材,每日军帐上空都弥漫着一股甘苦之味,别说,这味道闻着还挺心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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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正是夏收时节,九州大地战火却越发喧嚣。

饶州城府衙,月上树梢,府衙内依旧灯火如豆,主人家显然是个勤政之主。

书房内,一身玄袍的主人剑眉紧锁,俊容含冰,前来奏报的臣属武将们面面相觑,都绷紧了神经,唯恐踩了主子的雷点。直到夜深了,人才得以散去。诸位都松了一口气,打算退下,就听上首的人道:“闵秫留下。”

闵秫乃搜集情报和各地书信往来之务的臣下,此时心中暗道一声“要遭”,硬着头皮留了下来,果然主子又问起了那位的事。

“乐县可有书信送来?”

闵秫如实回道:“禀主上,未曾。”韩伋皱眉,拂手让他退下了。

人走后,多日未曾睡得一个好觉的韩伋捏了捏眉间,忽然闭眼,一向端方严正的世家子弟竟是失了仪态,有些颓唐地仰靠在椅背处,全然不似方才运筹帷幄,谋算天下的雄才之主。

窗外月色渐浓,有幽幽暗香趁着风送进屋来。一身形曼妙,从头到尾都被罩在白色羃?中,只露出脚踝处的侍从轻轻踮着脚,进了屋内。侍从胆大包天地绕到仿佛正在浅眠的主子身后,轻轻将素手搭了上去。

“呀!”下一秒,“心思不轨”的侍从被扯住了手腕,忙不迭的惊呼出声,“伋兄,你轻点!”

这熟悉的声音,令本来眼射寒光,打算手擒“不轨之人”的韩伋愣在当场,手劲忽而一松。谢时松了一口气,挣脱开来,转了转手腕,朝眼前人轻笑道:“是不是被吓到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可是把乐县的瘟疫控制好了,就来找你了,没想到一来,伋兄就给我送这么一份大礼啊。”

日思夜想的人儿出现在眼前,虽然戴着笠帽,整个人还被一层薄纱笼罩,只闻其声,看不清神色,但韩伋哪还听得进去他在说什么,回神后直接将人拽到怀里,不过这次注意了手的力道,没有伤到人。于是谢时还未站稳,整个人就跌落入某人怀中。

韩伋将他的羃?解开,露出笠帽下的一张绝世的脸来,“调皮,阿时该打。”谢时被轻轻打了一下某块肉最多的地方,有些恼了,“韩郎好生不解风情,奴家可是千里迢迢为君而来,若是韩郎不欢迎,奴家这就连夜回乐县,再也不来了。”

这矫揉造作的腔调和小儿女般的戏词没把韩伋说笑,反倒把谢时自己酸倒了,说完就自个笑个不停。韩伋佳人在侧,万事顺心,此时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也缓缓露出了连月来难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