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过了处暑,天气终于有了一丝凉意,表现在晚间不再热得睡不着,食堂后厨的用冰量逐渐减少。但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对于谢家来说却有一个些许特殊的日子。

十几年前,谢时的母亲王氏便是在这个时候病世的,每年的八月二十这天,谢家父子都会腾出一天的空,去往谢母的坟前探望。因为有人常年供奉扫墓,谢王氏的坟前并没有什么高高的杂草,谢时撩开衣袍,上手拔了些坟头周围的低矮野草,转头就看见谢巨跪在地上,用帕子细细清理墓碑上的鸟屎脏污,姿态很是虔诚。

谢时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但是没有多想,他扫干净墓前,打开食篮,取出自己做的四景糕点和谢巨做的小羔羊肉,一一摆放好,又拿出一叠土黄的纸钱放下,用石头压住,随后插上小小两根蜡烛,点燃香。此时谢巨也已经清洗好了墓碑,他看了看天色,朝谢时道:“时哥儿,开始祭拜你娘吧。”

谢时嗯了一声,便举着香,跪下三鞠躬,而后挺起背脊,凝视着眼前的墓碑,心底百感交集。严格来说,长眠埋葬于此的王氏其实才是他两世以来的真正母亲,奈何造化弄人,谢时从未曾见过她,感受过她,这位夫人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儿子在另一世界孤独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今才归位。

但谢时依然感激赐予他生命的是王氏,而非现代那个憎恨恐惧自己的儿子,视其为脏东西的女人,如此,他也可以卸下前世那二十多年背负的血脉枷锁和厌恶,重新轻装上阵。

等到线香缓缓燃烧成灰烬,谢巨才让谢时先行下山去,谢时有原主的记忆,知道每年谢老爹都会让儿子先行一步,自己再待一会,谢时也只以为是两人夫妻情深,要说些悄悄话,便点头去到山脚下等着。

等谢时走后,谢巨重新点燃了一束香,在袅袅升起的轻烟中,他缓缓跪下,给墓碑的主人磕了三个头。折返回来,本想要先带走食篮的谢时看到这一幕,远远地停下了脚步,眉峰微蹙,染上了深深的疑惑。

在山下路口等了一会,谢时便见到了缓缓提着食篮下山来的谢巨,他眉宇间放松,心神瞧着很是宁静,谢时没有多问些什么,只上前,伸手要接过他手里的竹篮,谢巨摆摆手,怪道:“你爹的身板比你强多了,提得动,哪里还需要你来。”

谢时也不同他争辩,山间的风徐徐吹来,父子俩一路说笑一路家去。

谢巨道:“转眼间,时哥儿也到了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得你娘保佑,如今你的身体已然彻底好了起来,你娘在天上看到,想必也会很欣慰。刚才在你娘亲的墓前,我还托她向天上的菩萨神仙问问,时哥儿的好姻缘在哪里,何时到来,可得保佑我家时哥儿娶个举案齐眉的小娘子,往后日子和和美美的。”

谢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娶妻对他来说,从来就没有列入人生计划中,哪怕穿越到古代,也是如此。

对于他而言,他习惯了独自一人,也无法接受盲婚哑嫁去耽误一个好姑娘。哪怕并非盲婚哑嫁,将来也有幸遇到两情相悦的女子,但他身上背负着的最大的穿越秘密,又该如何隐藏?

谢时没有答话,谢巨还以为是小年轻脸皮比较薄,在婚嫁之事上难以启齿,他哈哈大笑,拍了拍儿子单薄的肩膀,“没事,嫁娶乃人生大事,我儿如此优秀,合该慢慢挑,选中意的才好。”

谢时为了让谢老爹不再提娶妻这事,转移了话题,提起在城中大街上看中了一套房,之后便顺路去看一下,若是谢老爹合意,便签契书定下来,那宅子也不需要翻新,直接收拾收拾就能搬进去。

谢巨惊道:“咱家老房子上次都已经修葺过了,好好的,时哥儿怎么又想起买房子了,以后你用钱的地方多的呢,可不能花这个冤枉钱。”

谢时这次却不听他的推辞,上次谢巨也是这么说的,舍不得儿子花钱买新宅,谢时便出钱让人修葺了老屋,结果这次因为要给谢母上坟,他回了老屋,却不经意听到左邻右舍中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说到昨日,他归家之时,谢巨还未曾归来。隔壁的蔡婶子刚好在门前摘豆子,见此热情相邀他过去坐坐,想来这位老婶子已经从谢时之前“诈尸还魂”的那一幕恢复过来。谢时念着她对原主多年的照顾情谊,便提着糕点上门,不甚相熟,谢时便寒暄几句后,出了蔡家门。

然而,不一会儿,正在屋外给花草浇水的谢时便听见了从隔壁蔡家传来的大声嚷嚷——

“这是哪里来的糕点,唔……还怪好吃的!”这位大嗓门却声音嘶哑的男子,应当便是蔡婶家中的老来子蔡鸣。听谢巨说,这人整日里喝酒,打零工赚了几个小钱也从来不往家里拿,全都买了酒,每日喝得醉醺醺就往家里躺,啥事也不干,到如今还未娶上媳妇。

蔡婶老了才得了这么个儿子,舍不得打骂,可怜她到了颐享天年的年纪还在做工,就是为了供养这个酒鬼儿子。虽然这人的破锣嗓子实属扰民,但谢时本打算浇水完便进屋,然而接下来这酒鬼口中的话却是使谢时怒火中烧。

隔着墙,本不该听清楚隔壁在说什么,像蔡婶她的声音小,就几乎听不见在说什么,但是托谢时五感敏锐的福,蔡鸣的话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的,“原来是隔壁家那个病秧子送来的呀,哟,这是上哪里发财了,这糕点我之前看到大街门前那个八珍阁里头有卖,好家伙,一盒四块就要二两银子,简直就是抢钱!”

“……”

“之前不是听说学他那厨子老爹,给人当厨子去了?娘以前你总夸人家是前程无量的秀才公,要我同他打好交道,如今可好,秀才公给人当厨子去了,你说可笑不可笑?”蔡鸣哈哈大笑,仿佛这是多么好笑的事情。

“……”

“你说得对,人家这秀才公厨子如今发达了,随手送人的糕点都是二两银子的价格,那借我点银钱花花也不过分吧,他可是娘你从小照看长大,算起来,你还算人家半个娘呢,我就是他义兄,他一介读书人,可不能忘恩负义。”

谢时听到此处,不禁冷笑,万万没想到,随手送出的糕点,倒是引来了他人对于自家钱财的窥视。这位蔡鸣所谓的蔡婶对谢时的恩情完全是胡乱攀扯,说得难听点,蔡婶同谢家只有雇佣关系,蔡婶过往二十年的照看,并非无偿,谢巨给钱给吃食,这些都是对她照料儿子的报酬,何谈忘恩负义?

那头传来老妪哀求的模糊声音,但是显然并没有劝住见财起意,厚颜无耻的男子。

“你给老子闭嘴,他要是不给,我天天上他们家门口堵着,宣扬秀才公的忘恩负义去,看他们敢不给!读书人脸皮可薄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