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一一五(第2/3页)

显然是在疼。

这么深的伤口,怎么会不疼?

“不是刺杀我。”赵维桢纠正道:“只是当时我离得更近罢了,他想行刺的是你我二人。吕不韦,也别小看你在王上心中的地位。”

吕不韦失笑出声。

只是这徘徊在她头顶的笑声多少有些缺乏感情。

“人心都是相互的。”赵维桢继续说:“你要是忌惮秦王,秦王才会忌惮你。今日你向他隐瞒,哪怕是好心,也注定不再是坦诚相待了。是你我看着王上长大的,他生性为人,你还不清楚么?秦王政虽强硬坚决,但从不刚愎自用。你如实相告、据理力争,他会接受你的提议,也会信任你。”

赵维桢早就发现了,嬴政并不介意旁人持反对意见。但他会对重视之人心存戒备、因利疏离而耿耿于怀。

早在邯郸,早在他还是个逃难的孩子时,这样的认知就深深地扎根在他的心底。

所以赵维桢不怕吕不韦和嬴政政见不合,她怕的是吕不韦就此与嬴政离心,那才是她拉都拉不回来的局面。

只是……

吕不韦歪了歪头。

赵维桢的视线在他的掌心,没有看到他此时冰冷又讥讽的神情。

“维桢是在说秦王,还是在说你自己?”

“……”

赵维桢猛然一愣。

她迅速抬眼,四目相对,男人那双明眸中渲染进淡淡温暖,好似刚刚的嘲讽不曾存在一般。

但赵维桢到底是看到了。她明白他的意思。

“你告诉我。”赵维桢再次开口:“为何这么做?”

他不用出手。

儒生与赵维桢身边有数个护卫,有魏兴,不论如何,那把短匕也不会刺()入她的身体。

赵维桢想不通。

吕不韦见状,又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维桢不该谢我吗?”他反问:“不韦救了你,你合该做点什么才是。”

“英雄救美,还受了伤。”赵维桢知道他故意揶揄,毫不留情地嘲讽回去:“我该深深感动,为之哭泣再对你表忠,来一个相国和女君津津乐道的爱情故事对吧?”

“这样我就达到目的了。”

吕不韦还在笑。

他笑得谦逊温和,甚至多少有些心满意足的意味。就像是一番付出的明谋换来了必要的成果,他以受伤为代价赢了一把:“我救维桢,维桢会感激我,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一比一交换,很公平。”

赵维桢却分毫不动。

轮到她来抓住他的手腕了,纤细柔软的指尖搭在男人的小臂处,牢牢地握住他。赵维桢一双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紧吕不韦的眼,一字一句、无比坚定:

“你究竟为何,这么做?”她问。

可饶是如此,吕不韦依然没有给赵维桢回答。

他仿佛不理解她的问题,面露困惑——但赵维桢知道,他一定是懂了的。

“维桢想听到什么答案?”吕不韦反问。

回应他的是赵维桢的轻笑。

“你平时不都是捡着好听的话说么?”赵维桢说:“倾诉衷肠、暧()昧情话,说得那叫一个坦荡荡,都不带打腹稿的。今日我给你机会了,怎就偏偏不说了呢?”

吕不韦没说话。

长久的沉默于室内蔓延开来,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却始终没有给赵维桢答案。

这人啊,真有意思。

他愿意把最为丑陋的一面展现给她,那头怪物会因贪婪、掌控与嫉妒而撑开人皮,对她耀武扬威,对她强行逼迫。可同样是真实,事到如今,怪物却又缩在了人皮之下,不肯面对了。

赵维桢垂眸,视线聚焦在吕不韦的掌心。

他伤的是右手,他平日用饭、执笔,做一切事务都习惯的那只手。

他说他故意的,可他分明可以用左手。

“算了。”

赵维桢顿觉无趣。

她退后半步,捡起地上染血的外袍:“衣裳备好了,我去给你拿新的。”

说着她转身。

然而就在赵维桢迈开步子顷刻间,左侧一道大力猛然袭来。

赵维桢怎么转过身的,就怎么为人握着右肩拉了回来,稀里糊涂地撞进了吕不韦的怀里。

而后那只左手握住了她的腰()肢,男人俯首,迅速拉近距离。他的鼻梁与呼吸蹭过赵维桢的鬓角,从上至下,而后至她的唇侧——

赵维桢下意识地撇过头。

吕不韦蓦然顿住。

他似是不相信,又像是受了挫。最终所有情绪消失殆尽,以极快的速度化为一声嗤笑。

赵维桢这才再次转头看向他。

那双微垂的眼眸离得如此近,近到赵维桢能看清黝黑瞳仁中自己的倒影。

“我可以与你成婚。”

吕不韦低语,他的声线震颤,她清晰可见。

“与你同床共枕、孕育后代。”

男人语气里几乎寻觅不到什么感情,但至少,他说的是实话。

“可是维桢,我究竟要怎样。”到了最后,吕不韦的话语中带沾染上几分清晰可见的困顿:“于你来说,才不止是个‘吕不韦’?”

是在问赵维桢,可是吕不韦并不等一个答案。

他松开手,便显得这句话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靠拢的热度迅速离去,赵维桢却在此时给出了回应。

她掂了掂脚尖,而后一双手捧住了男人的面庞。他怎么拉开距离的,赵维桢就怎么凑了上去。

那基本上不能称之为一个吻。

无关欲求,无关缠()绵,轻吻之后,赵维桢稍稍拉开距离。

她再抬眼,视线交接,赵维桢在他的眼底寻觅到了几分茫然与震惊。

“我没事。”

赵维桢说:“毫发无损,你放心。”

下一刻,他眼底的情绪骤然消失殆尽。

吕不韦主动吻了过来,仅用左手狠狠地揽着她,亲昵为癫狂所取代,一切能用言语与理智形容的情绪与认知都不复存在。

只剩下的就是他与她。

待到一吻结束,吕不韦还是没放开赵维桢,他垂下头颅,犹如一只受伤的走兽,把自己的面孔埋进了赵维桢的脖颈与发间。

如此许久,久到二人的呼吸渐渐平息,吕不韦彻底收敛了所有情绪。

“维桢说得对。”

他的嘴唇贴着她颈间的肌肤出言:“一步错,步步错。不韦怕得就是一着不慎,全盘皆输。你我遇刺而我有伤,在王上面前,因这伤口,我便有劝说秦王的机会。”

再起身时,吕不韦的神情已恢复往常,好似刚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此事必须让王上知情。”他说。

…………

……

转天上午,章台宫。

少年嬴政听到侍人禀报,几乎是立刻放下手中书卷,亲自迎了出去。

“仲父,夫人!”

秦王政无比凝重地跨过门槛,当他的视线触及到吕不韦右手的包扎时,一双凤眼中有分明的凌厉闪过:“我已听得魏兴来报,仲父的伤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