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GHTEEN 第一十八章 穿越冰原(第5/6页)

这次他没有笑,也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一直在想着下面那边,想着那边所有的人。」对我们而言,下面那边意味着南方,意味着冰原下方的世界,意味着那片土地、那些人、那些公路、那些城市。这一切居然真切存在,真是难以想象。「你知道,离开米什诺里那天,我托人给国王捎信,是关于你的。叙斯吉斯告诉我,你即将被送去普勒芬农场,我把这个情况转告给国王了。当时我这么做仅仅是出于本能,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后来我倒是仔细考虑过这个行动。有这种可能:国王会认为这是一个展示希弗格雷瑟的机会,泰博会提出反对,不过阿加文现在对他应该已经有些厌烦了,也许不会理踩他的进言。国王会向欧格瑞恩发问:卡亥德的客人、那位特使现在在什么地方?米什诺里方面会谎称特使今秋死于霍姆热,并表示深痛的哀悼。可是我们的大使却说他在普勒芬农场,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不在那里,你们可以自己去看个究竟。不用,不用,当然没有这个必要,我们相信欧格瑞恩诸位总督的话……可是,两国对话几个星期之后,特使却突然出现在卡亥德北部,是从普勒芬农场逃出来的。米什诺里方面会惊惶失措,埃尔亨朗则愤慨万分。总督们谎言被戳穿,大失面子。金瑞,阿加文国王会当你是个宝,当你是自己失散已久的亲兄弟。不过这样的状况只能维持一阵子,所以,你必须抓住第一次机会,马上给你的飞船发送信号。再过一段时间,阿加文也许又会将你看作敌人,你必须赶在这之前,赶在泰博或其他议员再次恐吓他、利用他的疯癫之前,赶紧把你的人带到卡亥德,实现你的使命。刻不容缓。只要跟你们达成了协议,他会严格遵守的,因为破坏协议就是在败坏他本人的希弗格雷瑟。哈吉王朝的国王向来恪守诺言。不过你必须尽快行动,赶紧让飞船着陆。」

「我会的,只要他们稍稍以礼相待,我就会采取行动。」

「这样不行。请恕我直言,你不能坐等他们的礼遇。但我想,你和你的飞船会受到礼遇的。过去这半年来,卡亥德颜面尽失,你给阿加文带来了翻盘的机会。我想他会抓住这个机会的。」

「很好。可是,你在这个过程中……」

「我是叛国贼伊斯特拉凡。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开始的时候没有关系。」

「对,开始的时候。」他表示同意。

「如果一开始的时候有危险,你会躲起来吗?」

「哦,那是自然。」

晚餐泡好了,我们赶紧吃了起来。现在对我们来说,吃是非常重要非常有吸引力的一件事情,所以吃饭的时候我们都不再说话。餐桌上的禁忌得到了完全的遵守,也许它当初就是这么产生的。最后一点残渣被消灭之前,我们一个字也没说。吃完之后,他说道:「嗯,希望我的猜测没有错。你会……请你务必理解我……」

「理解你的直言不讳?」我说,现在我总算对格森人的表达方式有了一些了解,「当然,西勒姆。你怎么能怀疑这一点呢?你也知道,我可不讲什么希弗格雷瑟。」他被这话逗乐了,不过依然若有所思。

「为什么最后?」他终于说道,「为什么你是一个人来呢——为什么只派你、一个人呢?现在一切仍将取决于飞船是否能到来。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种做法对你、对我们都不利。」

「这是爱库曼的惯例,自有其道理。我从前是这么想的:我独自前来,是出于对你们的考虑。你们一看就知道,我孤立无援,没有自我防卫能力;这样我才不会对你们构成威胁,不会打破任何平衡。我不是侵略者,仅仅是一名信使。但现在我觉得还不止于此。独自一人,我无法改变你们的世界,你们却可以改变我。独自一人,我不能只是向你们宣讲,还需要聆听。独自一人,我同你们最终建立起来的关系不会冷淡而毫无人情味,也不会仅仅限于政治层面。它会带有个人色彩,同时多少有些政治的意味。不是『我们』同『他们』,也不是『我』同『它』而是『我』和『你』。不是政治层面,也不是实用层面,而是精神层面。从某种意义上说,爱库曼并非一个政治实体,而是一个精神实体。它认为开端是至关重要的。还有手段,有的人认为,为了实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但爱库曼从不这么想。恰恰相反,它通过某种微妙、缓慢、奇异而颇具风险的方式来推进,这个过程跟生物常类似。从某些方面来看,生物进化的模式正是爱库曼的发展模式……所以,派我独自前来,到底是出于对你们的考虑呢,还是为我们自己?我也说不好。没错,这样是让事情变得困难重重。但我不妨也问你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不发明飞行器、为什么认为这种东西不妥呢?要是能偷一架小飞机,你我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了!」

「头脑正常的人怎么会想什么飞行呢?」伊斯特拉凡厉声说道。他这样说并不算反应过激。这个星球没有长翅膀的生物,尧米西教的神圣天使们也没有翅膀,不会飞,他们是飘到地面上来的,就像轻柔的雪花,像这个无花的星球上随风飘扬的种子。

快到尼默尔月月中了。经历了肆虐的狂风和严寒之后,我们终于迎来了一连数天的和煦天气。如果还有风暴的话,那也是在遥远的南方,在下面那边,而进入风暴中心的我们,遇到的都是平静的多云天气。最初,云层还很薄,空气中弥漫着柔和的光,那是上方的云层和下方的雪地反射的太阳光。过了一晚之后,天色变暗,阳光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一片虚无。

我们走出帐篷,步入这片虚无。伊斯特拉凡和我并肩而立,地面上却没有我们的影子。天地间混沌一片。我们在松脆的雪地上走过,没有阴影反衬,连脚印都看不见,我们身后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天地间只剩下雪橇、帐篷、他还有我。没有太阳、没有天空、没有地平线,整个世界都没有了。只有一片灰白色的虚无,我们似乎悬浮在这片虚无当中。这种幻觉非常强烈,我的身体几乎无法保持平衡。我已经习惯于借助双眼所见来确定站立的方式,而现在,我几乎成了个瞎子,得不到任何信息。往雪橇上装东西倒还没有问题,但拉雪橇时视线无处可落,最初感觉别扭,渐渐变得无法忍受了。我们踩着滑雪板,沿着陈年积雪毫无波纹的光滑表面——非常踏实的地面——往下滑了五六千英尺。这样的滑行本该让我们感觉良好,可我们却不时地放慢步伐,在这毫无阻障的茫茫冰原上一路摸索,每次都要费很大的劲才能说服自己把速度提高到正常状态。冰面每一处细微的差异都会带来很大的震动,仿佛爬楼梯时突然出现一级本以为没有的台阶,或者突然发现本以为有的台阶其实并不存在。原因都在于,我们无法预先看到这样的差异,没有阴影,这些差异也就无从得见。我们是两个睁眼瞎在往前滑行。日复一日,情形都是如此。我们开始缩短每天的行程,因为每天到了下午三点左右,我们便因过度紧张疲劳而汗流不止、浑身发抖。我开始盼望下雪、盼望风暴,随便什么都行。可是日复一日,早晨我们走出帐篷,步入的都是一片虚无,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天空,伊斯特拉凡称之为「无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