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XTEEN 第一十六章 穿越火山(第3/4页)

他睡着了,双臂仍在颤抖抽搐,强壮的身躯显得那么脆弱。我们周遭的一切:冰与岩石、雪与灰烬、火焰与黑暗,都在颤抖、抽搐、呻吟。悬浮在黑暗天空中的巨大云团下方绽开了一朵暗红色的花,那是火山发出的巨大亮光。

山内尔姆月奥尼日。仍然不走运。这是我们此行的第二十二天了。从第十天开始,我们没有往东方前进过一英寸,反而因为老往西走倒退了二十到二十五英里。第十八天之后,我们往哪个方向都没有前进,还不如静坐不动呢。就算能爬上冰原,我们的食物还足够穿越冰原吗?这个念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火山喷发产生的烟雾严重阻挡了我们的视线,我们没法很好地选择路径。艾恨不得挑战每一处有可能通向冰原的上坡,不管坡度有多陡。对我的谨小慎微,他显得很不耐烦。我们两人必须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再过一两天我就要进入克慕期了,紧张的情绪会进一步加剧。与此同时,在这片冰冷幽暗的灰烬当中,我们在冰岩峭壁上四处碰壁。要是让我来写一本新的尧米西教义,我要把那些贼死后送来这里——那些在图卢夫借着夜色偷走大袋食物的贼、那些剥夺了一个人的家庭和名誉并将他屈辱放逐的贼。

脑袋昏沉沉的,没法重读写下的东西。这一段以后准得全部删掉。

山内尔姆月哈尔哈哈德日。登临戈布林冰原。旅程的第二十三天,我们终于登上了戈布林冰原。今早我们一出发就发现,离昨晚的营地仅仅几百码的地方就有一条直达冰原的路。这是一条弯曲的宽阔大路,铺满火山渣,从布满碎石和裂缝的冰河蜿蜒而出,穿越冰岩峭壁,直达冰原。我们顺着大路往上走,宛如沿着希斯大堤漫步。终于登上了冰原,终于又向着东方、向着故土的方向行进了。

艾为我们的成功欢欣不已,我也受到了感染。不过冷静一想,上了冰原之后,我们的处境仍和先前一样糟糕。我们现在是在冰原的边缘。如果从这里前往冰原深处,一路上到处是密布的裂缝,向着北方延伸,望不到尽头。有些裂缝宽得足以吞没整个村庄。不是一座房子一座房子地吞,而是将整个村庄一次吞没。多数裂缝都正好挡住我们的去路,所以我们还是得往北而不是往东走。冰原表面的环境恶劣到了极点——冰层与火山角力,这种巨大的力量在相对柔软的冰层上挤出了无数冰山。我们拉着雪橇,在一座座巨大的冰块之间迂回穿行。断裂的山脊呈现出各种奇形怪状,有的像倒塌的高塔,有的像没了腿的巨人。在这里,冰层的厚度只有一英里,越往前走,冰层越厚,冰面也越来越高,仿佛要压过高山,堵住那些火山口。北面数英里处,一座山峰高耸在冰层之上,流畅的线条呈现出一个火山锥的形状那是一座年轻的火山,比冰层年轻数千年。冰层不住挤压、撞击,形成多处深坑、巨大的冰砾和冰脊,布满向下绵延六千英尺的山坡。

在白天,我们转头就能看到后方德拉姆内山喷发出的灰褐色烟雾,同冰原表面融为一体。强劲的东北风持续刮过地面,将我们几天来一直在呼吸的、星球内脏排放出来的烟灰和臭气清扫一空。在我们身后,这些烟雾像一个黑色的盖子,覆盖着冰河、下方的山脉、石头峡谷,将星球其他部位全部罩在了里面。仿佛冰原说,天地之间唯有冰的存在。但北方那座年轻的火山却另有想法。

天上没有下雪,高空有着薄薄的阴云。黄昏时分,冰原上的气温是华氏零下四度。脚下坚硬的新冰与陈冰混杂。新结的冰很滑,呈现出光亮的蓝色,上面还蒙着一层白色的釉彩。我们都摔了好几跤。有一次,我在光滑的冰面上摔了个狗啃泥,滑出了十五英尺远。套着挽具的艾捧腹大笑。随后他向我道歉,并解释说,他还以为在格森星上,只有他会在冰面上摔跤呢。

今天走了十三英里。但在这样沟壑纵横、裂缝密布的冰原上,如果一直保持这个速度,我们会把自己累趴下,或者遭遇到比摔跤滑倒更为严重的不幸。

天空中一轮低低的盈月,阴暗得如同干燥的血液,周围是一圈巨大的褐色虹晕。

山内尔姆月盖伊尔尼日。下了小雪,风力加强,气温下降。今天又走了十三英里,从离开第一个宿营地开始算,我们已经走了254英里,平均每天的行程大约是10.5英里;如果不算等候风暴过去的那两天,那么是每天11.5英里。其中有七十五到一百英里都在绕来绕去。同出发时相比,我们现在与卡亥德之间的距离并没有近很多。不过我想,我们活着到达卡亥德的机会更高了些。

走出火山的阴影后,我们不再为劳累和焦虑所困,又开始了晚餐后的帐篷夜谈。我进入了克慕期,本来应该不搭理艾,但我们毕竟同处一个帐篷,所以很难做到这一点。糟糕的是,他是个永远处于克慕期的怪人。那种奇异的欲望分布在每一年、每一天,又不需要选择性别,所以应该大大稀释了。但它毕竟存在。而我偏偏又是这种状态。今晚,我对他的生理渴求达到了极致,难以遏制,加上我过于疲惫,无法将这种渴求转化为非眠,或者通过其他修炼途径化解掉。他意识到了我的焦躁,终于问道,他是否冒犯了我。我有些尴尬地向他解释了我的沉默,心里很担心他会嘲笑我。但话又说回来,在这高高的冰原之上,他已经不再是什么怪人、性变态了,他跟我是一样的人。我们两个都是孤单一人,与世隔绝:我与我的同胞、我的社会及其规则隔绝了,他也是一样。这里并不存在一个格森人的社会来解释并支撑我的存在。到现在,我们俩终于平等了:对我来说他是外星人,对他来说我是外星人,大家都是孤单一人。他没有笑话我,语气还特别温和,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识过这样的温和。过了一会儿之后,他也开始谈起了与世隔绝,谈起了孤独。

「在你们这个星球上,你们的种族真是孤独得可怕。没有别的哺乳动物,没有别的双性动物,也没有任何一种动物有足够的智力、足以被驯化成宠物。这然会影响你们的思维。我指的不仅仅科学思维——你们的抽象思维能力真是非同凡响:你们同低等动物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却仍旧推导出了有关进化的理论——我所说的还包括哲学和情感思维。你们生活在如此恶劣的一个世界,如此孤独,这势必影响你们的整个世界观。」

「尧米西主会说,人的特殊性也就是他的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