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FTEEN 第一十五章 去往冰原(第5/5页)

「这是我们第一次没能完成计划。」我说。

伊斯特拉凡点了点头,一边利索地敲开一根佩斯思里腿骨吸取骨髓。他脱掉了湿外套,只穿了衬衣和马裤,光着脚,敞着领子。我还是觉得冷,没敢脱大衣、赫布衣和靴子。他坐在那儿敲着骨髓,动作麻利,态度坚忍,毫无畏惧。他那动物皮毛般的油光头发就像鸟儿的羽毛,水在上头待不住,只能往下淌,有一些淌到了肩膀上,像滴水的屋檐,他却毫不在意。他一点也没有气馁。这个人属于这片土地。

吃了第一顿佩斯思里肉后,我的肚子有些绞痛,那天夜里痛得更厉害了。我无法入睡,只好在沉沉的黑暗中躺着,听着外头暄哗的雨声。

吃早餐时他说:「你昨晚没睡好。」

「你怎么知道?」他睡得很沉,我走出帐篷的时候他都没有动弹一下。

他又拿他特有的那种眼神看了我一眼:「怎么不舒服?」

「拉肚子,」他皱了一下眉,恼怒地说:「因为那个肉。」

「我想是吧。」

「是我不好。我本该……」

「没关系的。」

「你还能走吗?」

「能。」

雨无休无止地下。此处海拔高达三四千英尺,但是因为有西边吹来的海风,气温仍然有华氏三十多度。透过灰蒙蒙的雨雾,我们顶多只能看到前方四分之一英里的远处。眼前只有雨水,我不再抬头去看前方是否有陡坡。我们靠罗盘来辨别方向,顺着陡坡尽可能地朝着北方行进。

山间有许多冰河。千百年来,北部山区多次遭受冰河的侵蚀。冰河在花岗岩山坡上留下了又长又直的轨迹,像用一把巨大的凿子刻出来似的。有时候我们可以沿着这些轨迹前进,仿佛它们是一条条公路。

我最在行的是拉雪橇,可以钻进挽具里,拉的时候会一直很暖和。中午停下来吃东西时,我觉得不舒服,身上很冷,什么都吃不下。接着我们继续赶路,现在又是上坡了。雨不停地下着。半下午的时候,我们来到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下方,伊斯特拉凡叫我停下来。没等我取下挽具,他已经把帐篷差不多搭好了。他命令我进帐篷躺下。

「我挺好的。」我说。

「你不好。」他说,「去吧。」

我依言照做了,不过不喜欢他的语气。他拿着夜间的必需品走进帐篷时,我坐起身来准备烧饭,今天轮到我了。他叫我躺着别动,语气还是那么专横。

「不要支使我。」我说。

「对不起。」他转过身去,口气生硬。

「我没有生病,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既然你不说实话,我只能根据你的脸色来判断。你的体力还没有恢复,旅途又那么艰难。我不知道你的极限在哪里。」

「到了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他这种屈尊俯就体贴人的态度让我大为光火。他比我矮半个头,体形更像是个女人,脂肪多肌肉少。我们一起拉雪橇时,我必须将就着他缩短我的脚步,不敢使出全力,以免他在后头跟不上:就像一匹骏马在跟一头驴子一起拉车……

「那么说,你的病已经好了?」

「是啊,当然是有些疲惫,你也是啊。」

「是的。」他说,「我很担心你。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的本意并不是屈尊俯就。他只是以为我病了,病人当然要受别人照顾。他很坦率,以为我也会报以同样的坦率,可我却做不到。毕竟,对于刚毅、男子气概,他几乎没什么概念,他表现出来的其实并非傲慢。

另一方面,他能降低他的希弗格雷瑟标准——我知道他以前这样对待过我——那么我也许也同样可以消除我那男性的自尊里面相对好胜的那些因素。他对于男性自尊的理解跟我对于希弗格雷瑟的理解一样……

「我们今天走了多远?」

他回头看了看,温和地微微一笑。「六英里。」他说。

第二天我们走了七英里,下一天是十二英里。再下一天,我们终于摆脱了雨水和乌云,远离了人类的势力范围。这是此行的第九天,我们已经上到了海拔五六千英尺的高度。这片高地遍布着最近的造山运动和火山活动的痕迹。这里就是塞姆本斯延山脉的火焰山区域。高地渐行渐窄,前方是一道峡谷,峡谷再往前则是夹在漫长山脊之中的一个山口。快要走出山口的时候,天上的雨云慢慢变得稀薄,最后四散开来。寒冷的北风将雨云完全驱散,阳光骤然出现,天空变得明亮炫目,两边山脊的顶峰一览无余,岩石同积雪、黑色与白色交相辉映,在阳光的照射下耀眼夺目。强风刮走了云雾,我们眼前几百英尺下方曲折盘旋的峡谷赫然显露,山谷里密布冰块、岩石,一堵高大的冰墙从中横穿而过。举目越过那道冰墙,我们看到了冰原——戈布林冰原。冰原一望无际,散发出炫目的光芒,向着北方无限延伸。白色,苍茫一片的白色,人的目光无法停驻。

在碎石遍布的峡谷和悬崖外围弯曲延伸的就是茫茫冰原的边缘,众多黑色的山脊拔地而起;高地上有一道巨大的冰锥,高度同我们所在山口的山峰持平,冰锥的一面飘浮着一股长达一英里的厚重烟雾。再往远处看就是冰原上众多的山峰、尖顶和黑色的火山锥。冰面之上,炽热的火山口不断往外喷吐着烟雾。

伊斯特拉凡身上套着挽具,站在我身边,望着这片恢宏壮丽、难以言表的荒凉景象。「能亲眼目睹这一切,真是此生有幸。」他说。

我也有同感。旅程尽头有个终点当然很好,但真正重要的还是旅程本身。

这些北向的山坡上没有下雨。积雪从山口一直延伸到下方的冰碛山谷。我们收起轮子,打开雪橇滑板的盖子,装好滑板出发了——朝着山下,朝着北面,朝着前方,朝着那浩瀚寂静的荒野进发。在这片大陆上,火与冰仿佛黑白分明的大字,写着「死亡、死亡」,但雪橇轻盈如鸿毛,我们放声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