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VE 第五章 驯服直觉(第6/6页)

「是的,确实如此。我跟你们之间没有屏障。你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法科西,一个天生的神交者;也许还是一个天生具有强大心灵感应能力的人。这就是你成为预言师的原因。你能够让一个团体的张力自我放大并运行,直到那种张力自行突破这种运行模式,而你则可以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饶有兴味地听着,脸色凝重,「真是奇怪,居然可以从一个外人的角度,以你的角度来审视我们这种法术的奥秘。我只从内部的角度,从执行者的角度审视过。」

「如果你允许、如果你愿意,法科西,我很希望能通过神交术跟你交流。」我现在确信他是一个天生的神交沟通者,他本人的意愿加上些许练习就可以让他放低潜意识里的屏障。

「那样我就可以听到他人心中所想吗?」

「不是的。从通感方面来说,这跟你现在所做的差不多。神交术是一种沟通,信息的发送及接收都必须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

「那为什么不直接说话呢?」

「呃,说话的时候人可以撒谎。」

「神交时就不会?」

「不会故意撒谎。」

法科西思索片刻,「这种方法会引起国王、政治家和商人的兴趣。」

「神交术成为一种可教授的技艺之初,商人们奋起反对这种技艺的应用;他们为此抵制了几十年。」

法科西笑了起来,「那么国王呢?」

「我们已经没有国王了。」

「嗯,我明白了……呃,谢谢你,金瑞。不过我的职责是忘却,而不是学习。这门能够彻底颠覆世界的技艺,我不学也罢。」

「根据你自己的预言,这个世界会改变的,就在五年之内。」

「那我也会跟着变的,金瑞。但我无意去主动改变它。」

天正在下雨,是格森星夏季特有的那种毛毛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我们散步的地方是俯瞰隐居村的一处斜坡。这里没有路,我们就在海曼树下穿行着。阴森的树枝透出惨淡的光,清澈的水滴从鲜红色的松针上落下。空气中有着些微的寒意,不过十分宜人,满世界都是雨水滴落的声音。

「法科西,告诉我,你们韩达拉人有一种天赋,每一个星球上的人对此都梦寐以求。你们可以预测未来,只有你们拥有这种本事。可是,你们的生活却跟我们其他人没有分别——你们特有的本领好像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

「那你说该派上什么用场呢,金瑞?」

「呃,你看,比如说,卡亥德跟欧格瑞恩之间的对抗,这次的西诺斯谷之争。依我之见,卡亥德在过去这几周里可说是颜面尽失。那么阿加文国王为什么不向他的预言师们咨询,问问自己应该采取什么行动,或者说应该选哪位议员当首相,诸如此类的问题都可以请教预言师呀。」

「这种问题是很难问的。」

「我不觉得难问啊。他可以就这么问:谁当首相于我最为有利?这样问就可以了。」

「他是可以这么问,但却无法说清什么叫于他最为有利。按这个标准选出的人也许会将山谷拱手让给欧格瑞恩,这个人也可能遭到流放或去暗杀国王。有利可以有很多种理解,其中有些也许是他无法预料或者无法接受的。」

「他必须把问题问得非常具体。」

「是的。还有,要问的问题会有很多。即使他贵为国王,不付报酬也是不行的。」

「你们给他开的价码很高?」

「非常高。」法科西平静地说,「你知道的,提问者需要尽己所能地付酬。确实有国王来找过预言师,不过次数很少……」

「如果某位预言师本人就是一个很有权势的人物呢?」

「隐居村的村民没有头衔也没有身份。我可以去埃尔亨朗,进入科尤雷米。呃,如果我去了,我就可以恢复我的地位和声望,但却会丧失我的预言师身份。如果我在科尤雷米就职期间想要问某个问题,就得去那里的奥戈尼隐居村,支付应付的酬劳,由此得到答案。不过,我们韩达拉教徒并不想知道答案。做到这点很难,但我们一直在努力。」

「法科西,我觉得自己没听明白。」

「呃,我们来到隐居村,主要是为了学习哪些问题不该问。」

「可你们就是回答者啊!」

「金瑞,你难道还没有明白,我们为什么要不断完善预言术,不断地演习吗?」

「不明白。」

「是为了向世人展示,知道错误问题的答案是毫无用处的。」

我久久地思索着这句话。我们还在阿仁霍德树林那些森然的树枝下,并肩在雨中行走。法科西戴着白色风帽,神态安详,一脸倦意,脸上的那种光芒已经褪去。不过,我对他还是有些许的敬畏。当他用清澈、善意、率直的眼神看着我时,眼神中蕴含着一万三千年的历史传统——古老的思考方式和生活方式。这种传统如此地深入人心,如此地完整一致,可以让一个人像一头野兽一般毫无羁绊,那么权威、那么完美,让他成为一个奇异的伟大生物,可以一直看到你的内心。

「未知,」法科西柔和的声音在林间回响,「未被预先说破、未经证实的一切,才是生命的根基所在。无知是思想的基础,无证是行动的基础。如果证实了神灵并不存在,也就不会有宗教的存在,不会有韩达拉,不会有尧米西,不会有炉边神灵,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反过来说,如果证实了神灵的存在,宗教还是不会存在……告诉我,金瑞,什么事是我们所确知的?什么事是确定、可预测、无可避免的呢?就是说,什么事在你我的将来都肯定会发生呢?」

「那就是,我们终有一死。」

「是的。金瑞,只有一个问题是可以回答的,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早已知道……造就生命的是永恒而难以容忍的不确定性:你永远无从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1] 译注:多瑟指爆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