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2/3页)

乔靠在椅背上,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来得及。”姑娘安慰地拍拍乔的胳膊。

“你是谁?”乔问她。

“我叫埃拉。埃拉·海德·朗西特。你老板的妻子。”

“你跟我们在一起。”乔说道,“在这里,躺在冷冻柜里。”

“你知道,我在这儿好久了。”埃拉·朗西特说,“我觉得自己就快转世了。至少朗西特是这么说的。我一直梦到红色雾光,梦境不吉祥。那不是合适的母体。”她爽朗地笑了。

“你是另一种力量。”乔说,“乔里想要毁灭我们,你在尽心相助。你跟乔里一样,背后都没人指使。我终于摸清了幕后人物。”

“我不认为自己是‘人物’,我称自己埃拉。”埃拉自嘲地说。

“但这是真的。”乔说。

“是的。”她忧郁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阻止乔里?”

“他侵犯了我。”埃拉说,“他像威胁你一样恐吓我。我俩都知道他干了什么。他在客房里亲口告诉了你。有时他特别强势。当我神志清醒,努力跟朗西特交谈时,他会串进来将我取代。我似乎比大多数亡灵更能对付他。这跟尤比克无关。即使你的行动组联手,都不见得比我强。”

“是的。”乔说道。这是明摆的事实。早已被证明了的事实。

“我转生后,”埃拉说,“朗西特就没人商量了。奇普先生,我怀着非常自私功利之心帮了你。我希望你接班。我想找人顶替我,一旦他前来咨询,可以提供参考建议。你是理想人选。你虽在中阴身,但仍能履行生前的职责。可以说,我出手相助并非出于人品高尚。我将你从乔里手中救出来,完全出于自己的考虑。”她补充说,“我恨死了乔里。”

“你转生后,我就不会屈服?”乔问。

“你可以终生领取尤比克。证书可是白纸黑字。”

“也许我能击败乔里。”乔说。

“你是说毁灭他?”埃拉思考起来,“他并非无懈可击。也许有一天,你能制住他。我想那已经是谢天谢地。我觉得你不可能真正毁灭他——或者说吃了他——就像他吃掉亡灵馆里躺在他周围的亡灵一样。”

“见鬼,”乔说,“我去向朗西特报告情况,让他把乔里彻底移出去。”

“他无权下令。”

“难道赫伯特·肖恩海特·冯·福格尔桑——”

“赫伯特每年都会收到乔里家一大笔钱,总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继续保存遗体。每个馆里都有像乔里这样的亡灵。只要有亡灵,这场争斗就会继续。这是我们生存的真实状态,是一种既定的规则。”埃拉陷入沉默。她的脸上第一次现出愤怒之情。气恼之下,紧绷的脸蛋失去往日的平静。“反抗必须在这边打响。”埃拉说,“作为乔里的捕食对象,我们这些亡灵必须反击。奇普先生,在我投胎后,你来接管一切。你能胜任吗?这工作不容易。乔里经常会来吸食精元,那种近乎虚脱的折磨就像——”她欲言又止,“走向死亡。这也是必然的过程。到了中阴身,能量不断减少。乔里不过是在加速衰弱。精元耗散,归于冷寂。但这一天来得没这么快。”

我不会忘记乔里对温迪干了什么,乔心想。单凭这一点,我也会坚持。

“药店到了,小姐。”司机说。老式道奇车停在路边,发出呼哧声。

“我不陪你进店了。”乔颤巍巍地猫腰跨出脚步时,埃拉说道,“再见。感谢你忠诚地侍奉格伦。也感谢你继续尽忠尽职。”说罢,她弯腰轻吻他的脸颊,红唇充满了青春活力。似乎有几分活力穿透了他的肌肤,令他精神一振。“跟乔里打交道,祝你鸿运当头。”她靠回车背,定气凝神,钱包搭在大腿上。

乔关上车门,在马路上站了一会儿,然后跛脚走向药店。出租车在他身后突突地开走。他没有转身。

药店里点着灯,气氛肃穆。一个光头药剂师跑过来。他穿一件深色正装马甲,系着蝴蝶结领带,套着紧身鲨鱼皮裤。“先生,打烊了。我正准备关门。”

“我都已经进来了,”乔说,“求你了。”他递过埃拉给他的购药证书。药剂师眯起眼,透过一副无框圆眼镜,吃力地阅读花体文字。“让我买完再关门?”乔问道。

“尤比克——”药剂师说,“恐怕已经卖完了。我去看看。”他拔腿走开。

“乔里。”乔说。

“什么?”药剂师转过头问。

“你是乔里。”乔说。我看得出来,他心想。现在只要一照面,我就能认出他来。“你造出了这家药店。”他说,“除了尤比克喷雾罐,店内的一切都是你一手制造的。但你拿尤比克没招,那是埃拉带来的。”他奋力挪步,一步步地靠近柜台后面的药品架。他在昏暗中往各层药架上探视,希望找到尤比克。店内的照明已经黯淡,老旧的壁灯光线微弱。

“我已经退转了店里的尤比克,”药剂师用年轻乔里的尖嗓子说道,“变回到尤比克肝肾膏。服了也没用。”

“我会去另一家店。”乔说道。他斜靠着柜台,缓慢而痛苦地直喘大气。

“快打烊了。”光头药剂师身体里的乔里说道。

“明天吧。”乔说,“我能撑到明早。”

“你不能,”乔里说,“那里的尤比克也会退转。”

“那就去附近镇上。”乔说。

“不论你去哪儿,都会发生退转。退回到以前的药膏、药粉、万灵药和肝肾膏。你休想找到任何一罐尤比克喷雾,乔·奇普。”乔里的光头药剂师外壳笑了笑,露出赛璐珞假牙。

“我能——”他中断话语,努力聚拢体内残存的力气,努力温暖冻僵了的躯体。“重返当下,”他说,“1992年。”

“你行吗,奇普先生?”药剂师递过来一个方形纸盒,“给你。打开盒子,你能看到——”

“我知道会看见什么。”乔说道。他将心神聚到装有尤比克肝肾膏的蓝罐上。他充满渴望地对罐子说:让时光前进,然后将内力一股脑倾注其上。变化没有发生。现在是当世,他对罐子说。“喷雾罐。”他大声喊,然后闭上眼休息。

“这不是喷雾罐,奇普先生。”药剂师说。他四处走动,关掉所有灯。他走到收银台前转动钥匙,抽屉咔嚓打开。他熟练地取出钞票零钱,放入带锁的金属盒中。

“你是一个喷雾罐,”乔对手中的纸板罐说,“现在是1992年。”他使出浑身解数,使出吃奶的劲。

冒充的药剂师熄灭最后一盏灯。昏暗的街灯照进药店,乔辨得出手中之物,看得出纸板罐身。“快点,奇普先生。该回家啦。她说得不对,不是吗?你见不到她了,她已经在转生路上渐行渐远。她不会再想你,也不会想我或朗西特。埃拉现在所见是各种色光,先是晦暗红光,再可能是橙黄色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