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八章(第2/3页)

他想去更远的地方。

只是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大批量的工作压榨了他学习的时间,使得他并不能很好的复习自己曾经学过的内容。

叶遇做了好几份试卷,成绩都并不好。

他看着自己连二本都上不了的分数,想起了村里的嘲笑声,父母的认命论,工友的不理解。

他不想自己给他们增添新的笑料,于是他没有报名这一年的高考。

他辞 了工作,拿了攒下的钱,准备明年再考。

叶遇的父母知道他这一年没有参加高考时松了口气,正准备说他长大了,却听到他说他要再复读一年,这一年,他不会再去工作了。

叶遇的父亲气得摔了碗,骂他心比天高。

“你知道现在村里人怎么说我和你妈吗?知道他们怎么说你吗?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去打工呢?考试考试考试,你是读书读傻了吗?只知道考试!”

叶遇的母亲也哭,“算了吧小遇,咱们叶家没这个命,你就是拼死了,你也考不上啊,你就乖乖的去打工吧,这打工不也能赚钱吗?总好过你现在被他们笑好啊。”

叶遇看着暴躁的父亲,哭泣的母亲,陌生又迷茫。

他觉得自己好像跳了出来,不在他的身体里,觉得自己仿佛接受不到这躁动又多样的情绪,只能呆呆的看着,说不出话。

叶遇天还没亮就出了门。

他出门的时候,看到了天上有飞机飞过,他仰着头望着,心想,他什么时候才能去坐飞机呢?

镇子里没有专门的复读学校,叶遇只能跟着这一级的高三再读一年。

同村的人看到他,笑他考了三年都没有考上,说他痴心妄想,癞蛤蟆心比天高。

“他们家还指望他成为金凤凰呢,结果根本就是只癞蛤蟆。”

同学哈哈大笑。

叶遇觉得自己脸上刺的难受,——他现在听的金凤凰三个字都觉得羞耻,觉得臊得慌。

同村的学生回去就告诉了自己的父母,他的父母转头告诉了邻居。

邻居笑着对新媳妇道,“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他今年肯定也会考试,我可真是太了解他了。”

没一会儿,大家就都差不多知道了,都笑了起来。

他们早已经从最开始的羡慕变成了现在的奚落和嘲笑。

仿佛这个时候踩上一脚,就可以让自己看起来高高在上一般。

他们看到迎面走来的叶遇父母,问他,“叶遇还在读书呢?这都几年了?四年了吧?大学都该上完了呀哈哈。”

“是考了四年,读了六年,再读下去,就和抗战的年份差不多喽。”有人纠正道。

“可快别说了,这读了这么久,不就是想当大学生吗?范进都能考到五十多岁呢,叶遇肯定也行。”

叶遇的爸妈臊的和他们嚷了起来,对方扔了手里的瓜子皮阴阳怪气道,“嚷什么呢,又不是我们不让你们这金凤凰往出飞,这不是你们这金凤凰飞不出去吗?这么多年了,我看这怕不是凤凰,是掉毛的鸡 吧。”

叶遇的父母气得和村里人打了起来,打完后,又为叶遇的不懂事而悲伤。

他们找到了学校,劝叶遇放弃,可叶遇很坚持,叶遇的父亲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说他不懂事,从来不考虑父母的处境,从来看不清自己。

他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很可怜,至少在老师的眼里一定很可怜。

他好像很难受,无法承受,可是又仿佛跳出了自己的身体,看戏一般,呆呆的站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最终还是没有离开学校。

他还是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想去他没去过的地方,坐他没坐过的飞机。

可他偶尔复习写卷子的时候,也会想起他父母痛苦的神情,想起向坚笑他“这是第几次了?第四次了吧?”,想起村里人说“就他们家那样,还想出个大学生,真以为自己祖坟冒青烟了啊”,想起他爸妈说“你没这个命,认命吧。”

临近考试的时候,叶遇病了,他拖着病体去了考场,意识模糊的答着试卷。

他隐约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村子里,从村头走到了村尾,从村尾又走到了村头,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兜兜转转的走来走去,却似乎走不出去。

他看到风筝掉了下来,他跑过去捡了起来,却发现风筝没有线,他没法让它飞起来。

他迷迷糊糊的答着题,耳边总是嘈嘈杂杂。

一会儿是他爸妈说他心比天高,一会儿是村里人挖苦的叫他“金凤凰”,一会儿是曾经的工友劝他不都是一样的工作、结婚、生孩子。

所有人都在拉着他,想让他停下来。

一年,两年,三年,年年如此。

叶遇不是很明白,他只是想实现自己的梦想,为什么都要笑他。

他很努力的想忽略掉他们,一个人坚强的往前走,却发现他好像越走越慢了。

叶遇的意识慢慢混沌了起来,他的笔还在写着答案,可是他的脑子已经没法准确的思考了。

他在最后的作文上,写了“命”这个字,他不知道他的命是什么,但是……但是什么呢?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写这个字是为了什么。

不出他的所料,这一次,他依然成绩很差。

村里人已经习惯了,叶遇的父母也习惯了,甚至连叶遇自己好像也习惯了。

他攒的钱花完了,他重新去找了工作,开始继续挣钱,看书。

他蹲在马路边,看着夕阳沉下去,一天又结束了。

每一次都一样,每一天都一样,每一年都一样,所有的一切,好像都从来没有变过。

还是他十八岁的时候那样,但是他已经二十二岁了,他已经重复了四年了。

向坚从修车厂出来,看到了他,叫他,“哟,金凤凰,怎么今天没回去看书啊?”

叶遇看着他抽着烟,站在夕阳下,——就连向坚的嘲笑,都和十八岁时的一样。

叶遇站起身,往回走去。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人需要梦想吗?

或许没有梦想,人才能活的更轻松吧。

叶遇扔了自己的书,点燃了自己的练习册,他学会了抽烟,和大家一起喝着酒打着扑克。

他的父母欣喜的发现儿子变正常了。

他们拍着他的肩膀,说,“这就好,这就好。”

叶遇笑的声音很大,心里很悲伤,他在鲜花盛开的院子里抽了一晚上的烟,迷茫的抬起头,却再也没有看到天空有飞机飞过。

他再也没有梦到风筝了。

二十五岁的时候,叶遇结了婚,结婚对象是邻村的一个女孩儿,文化程度不高,但是漂亮,向坚他们拍着他的肩膀说他赚了。

叶遇就也笑,说他赚了。

他们说起了曾经的事情,向坚说,“你现在想想,你当时是不是傻啊,非要考个大学,还不如早早地就放弃,这会让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