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2/3页)

本子上是傣文和中文的对照翻译。

骆明翰翻了几页,大师父看了他的面容一会儿,为他翻过几页,指着当中一行字:

「好事需相让,恶事莫相推」

意思是建议他写这句话。这是傣家人口口相传的俗语,凝聚着朴实的大智慧。骆明翰本来就是看缪存的面子勉为其难地体验,也就随他去了。笔是铁芯的,与其说是写,不如说是篆刻。傣文跟外星蝌蚪一样,骆明翰刻了一半就撂下笔不干了:“凭什么?”

缪存:“?”

“既然是好事,凭什么要让?不好意思,”骆明翰笑得纨绔,悠然道:“好东西我就喜欢自己占着。”

缪存:“……”

你冥顽不灵的样子好理直气壮。

他想喝椰子水,骆明翰便出了寺庙找地方砍椰子,一走走过村庄,都是画油画的。他们有的是写生,但大部分是在画商业油画,装裱好了运到世界各地去售卖,佛教油画风靡,已经形成一种产业。画画的也都不是年轻人,多半是上了岁数的,遮阳帽一戴小马扎一支,从清晨画到晚上。

卖金椰的店离得远,走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一家,他不爱喝,只让看店的老奶奶给缪存砍了一只。只手托着走回去,脚步不紧不慢,鬼使神差地,凑近吸管先尝了一口。

不甜。

向来是怕麻烦的大少爷性格,家里椅子倒了都懒得伸手扶一下的,竟然回头去找店家算账了。

缪存是可爱的小生物,糊弄他可以,糊弄这种可爱的小生物不行。

等回程时,脚步便稍稍快了些,却老远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人。

是缪存。

他站着,面对着油画架,左手捏着笔刷。

人群声响啧啧:“仗着年轻真狂。”

“连框架都不知道打。”

“确实是欠收拾。”

有一个穿黑衣的老头儿,头上带着草编钓鱼帽,两手抱臂环胸,冷冷地笑着缪存:“你别口气这么狂,哎,虽然我不是什么美院毕业,但也好歹画了二十年,不是你个毛头小子说一文不值就一文不值的。”

还会拽成语,讲话酸了吧唧又文绉绉的,确实有点文化。

骆明翰饶有兴致,他可爱的小生物惹事了。

缪存纤瘦的背影很从容,用左手作画,淡淡地说:“是你先问我的。”

附近画油画的都是一圈儿的,这会儿都站老头,“问你你就说啊?懂礼貌吗?”

“既然主动问我画得好不好,那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缪存一边轻扫笔刷,“既然不想听实话,又为什么要问?”一边冷淡地批评,“形、神、意境、颜色,既然都很平庸,那就是一幅平庸的画,跟小孩子用水彩笔用蜡笔涂出来没什么区别,不是说你用油画用颜料你就高级了。”

“哈!”

这可把人气死了。

骆明翰失笑出声,但混杂在人群的窃窃私语中,缪存并没听到,他觉得口渴,心想骆明翰怎么买个椰子这么久。

“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写生是画什么?从头到尾推着画?看你下的这几笔,潦草!”老头儿针锋相对,下巴的长胡子要被吹飞了。

缪存耸了下肩:“问是你问的,画也是你让我画的,学艺术没有年纪辈分,你画得好我就叫你一声老师,画得不好就当不起。你画了二十年,怎么不懂这个道理——”他回眸,极淡的一瞥:“画匠可以流水线,但画家需要天赋。”

老头儿:“……”

“用左手是尊敬你,”缪存垂首在颜料板上混色,姿态娴熟,“你实在不服,我背过身也能比你画得好。”

骆明翰捧着椰子,一边看热闹一边自己喝了,看得喝得都津津有味。

他太久没见过这么狂的人,连讨狗嫌年纪时的骆远鹤都比不上。

“行!好!那你画!来来来,转过来画!别看,”老头儿也上了火气,半拉半扯着缪存的胳膊,“哎——一眼都别多看!”

缪存很白,手臂上被他掐出红印子。

旁边有劝的:“算啦,你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这么小,还在上艺考班呢,学了几个月画就觉得自己是达芬奇再世了,你跟他这儿找什么不痛快呢?”

这明褒暗贬阴阳怪气倚老卖老的,骆明翰听的脸色沉下来。

砰,绿色大垃圾桶内一声重响,金色的椰子被随手抛了进去。

所有人都回头看,缪存眼眸微抬,瞪大的眼神里隐隐痛心,继而不爽地抿了下唇:我的椰子!

骆明翰拍了拍手:“你真的可以背过身、不临摹、不打草稿,直接画?”

缪存点了点头。

骆明翰勾了勾唇,转而问老头儿:“你一幅画卖多少?”

老头儿不爽着呢,有人问这问题,他正能拿乔,没好气道:“八千!”

“好,”骆明翰微微一笑,转向缪存:“你只要画好了,我出十倍。”

所有人:“!”

缪存忍住了失笑,就是忍得很辛苦,紧紧咬着唇都快咬出牙印了,拿着笔刷的手都在发抖,面上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好,一言为定。”

两人装不熟,装卖主和主顾。

缪存果然自此不再看一眼,且仍然没打草稿,从上到下推着画,从天空,到寺庙的金顶,再到重峦叠嶂的飞檐,再到矮一点白塔,摇曳的贝叶棕,从寺门矮身而入的僧侣,飘渺的香火,即使是正面临摹着写生,已经是复杂以极的透视层次,但缪存胸有成竹,用的是沉稳的平涂技法和写实主义风格,下笔却绝无踌躇。

只是十五分钟后,现场就安静了下来,凝神静气看着他如有神助的左手,和从画面中一层一层逐渐浮现的那股宁静、深沉、厚重的力量。

骆明翰确实不懂画,只知道这次风格和他办公室里的那两幅都截然不同,但缪存竟然都画得这么好。

一直画到了快天黑,看热闹的都走了,留下来的都是真正的老画匠。光线彻底不行时,缪存放下笔:“就到这里吧,看不清颜色了。”

老头儿本想奚落两句你不是自诩神仙吗,但话到嘴边竟然无声无息地溜了,他咽了一下,恶声恶气别别扭扭地说:“顶多算个半成品!”

缪存淡淡打量一眼,天真地承认了对手的评语:“时间有限,完成度的确不够。”

那也已经远胜这些流水线作品了。

热闹转移到了骆明翰身上,有人高声问:“哎!还买吗?”

骆明翰从支架上取下画,顶头油墨已经干了,他姿态闲适地提着,咬着烟说:“买。”

缪存问:“支付宝还是微信?”

骆明翰:“……”

暮色中,缪存的神情中透着小得意,催他:“支付宝可以吗?哥哥?”

真嗲。

人群引颈张望。

骆明翰掏出手机扫了码,输了数额进去,与缪存对视的目光透着无可奈何的宠溺。到账声响,缪存扬扬手机手机,演戏演到底:“谢谢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