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17页)

姜元善真诚地说:“先祖,谢谢你,谢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一定会珍惜你给我们的机会,尽全力打好这一仗。不胜利,毋宁死。”

班纳吉严肃地说:“姜先生这句话代表了我们八个人的心声。”

这句话把“恶魔”布德里斯也包括在内了。在此之前,这个小团体一直把他看成异类,现在这条界线已经化解于无形。智力过人的布德里斯当然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看看大伙,对先祖说:“我想在先祖面前作一个声明:在与恩戈星远征军的战争结束之前,我放弃对人类的仇恨。”

这个“有条件的放弃”未免让其他人不快,但他们没有苛求,布德里斯身边的谢米尼兹和加米斯还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这个动作表示,大家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在“外来的大邪恶”呼啸而来时,人类内部的小邪恶可以暂置不论了。

“先祖,恩戈星远征军将在三十年后到达,您是不是可以为今后三十年的备战工作做一个统筹安排?我想你肯定已经有了明确的打算。”秘书长说。

“那是自然,不过咱们先吃饭吧,我想你们肯定饿了。”达里耶安笑着说,“我这儿有丰富的地球食品。我说过的,这十万年来我一直食用着地球食品。请你们稍等片刻。”

他用五条腕足迅速荡进了另一个房间,八个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刚才那段时间内,虽说先祖言辞温和,但在那双小眼睛的炯炯逼视下,每个人都感到了无形的压力。秘书长想趁先祖不在眼前时与大家商量一些事情,姜元善先开了口:“秘书长,那两位恩戈星远征军特使,土不伦和阿托娜,我很想知道他们的下落。”他回头看看大家,“刚才先祖一直没提。”

众人都体会到他的话中之意——对这位外星血统的先祖仍有疑忌。达里耶安说把土不伦夫妇弄到冬眠室了,那么这两人连同他们的飞船此刻在哪儿?

姜元善笑着补充道:“反正先祖能时刻监测咱们的脑波,甭想跟他玩心眼儿,所以咱们心里有什么想法不妨坦诚告诉他。”

秘书长想了想,温和地说:“刚才先祖已经说过,那位土不伦是他的直系后代,先祖肯定对他有舐犊之情,也有很深的内疚。所以,对那两位的处置就让先祖一手操办吧,咱们最好不要打听了,好不好?这不是玩心眼儿,是必要的礼貌。”

姜元善想了一下,觉得秘书长说得对。他尤其能体会到先祖的内疚和负罪感——他骗了土不伦夫妇,又为母族大军准备了一个陷阱。所以,即使他对土不伦夫妇有什么特殊的照顾也是可以理解的。

“好,我听从秘书长的意见。”姜元善同意道。

不一会儿,达里耶安拉着一张饭桌过来。餐桌上摆满了中国式的熟食,也有冒着热气的汤类,还有几瓶酒。先祖肯定能听见刚才这边的谈话,但他这会儿没有提它。他笑着说:“十万年中我已经吃遍了地球上的美食,不过最常吃的是中国食品,我的库存中也以中国食品居多。原因很简单,最近几千年的大部分时段内,华夏农耕区一直是地球上最大的经济体,食品供应相对来说最稳定,所以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它。你们呢?如果哪位吃不惯,我给你调换成其他食品。”

“谢谢,我们都能吃惯。”谢米尼兹幽了一默,“您老人家是外星人都能吃惯,何况我们呢。”众人都笑了。

“至于你,姜元善,一定会觉得可口。我知道你是中国的中原人,而我的库存大部分是汴京风味——从九百年前我就对它有所偏爱了。”

姜元善敏锐地说:“你是说——从北宋时期开始?”

“对,那时我是汴京酒肆的常客。可惜我一直隐身,否则《清明上河图》里肯定会有我的身影。”

从进入飞球到现在,赫斯多姆第一次感觉不快。从上帝的言谈中可以看出,他似乎对姜元善(或中国人)有所偏爱,而且并不想隐藏这一点。这未免有悖常情——按说作为“上帝”,他应该同西方人更亲近一些才对,毕竟这是西方社会的普世信仰。但换个角度想想,他说的也是事实,几千年来,华夏农耕区一直是地球上最大的经济体,那么,对于一个必须“食用人间烟火”的肉身上帝来说,那儿当然是他取得食物的第一选择,没什么好奇怪的。赫斯多姆努力消解心中的不快,继续听下去。

先祖用两只腕足悬挂在天花板上,其他三只腕足灵活地舞动着,打开酒瓶,为每个人斟上酒,分发筷子和小勺。三只腕足各行其是,互不干扰,看得人们眼花缭乱。不过,这三只腕足中有一只稍微笨拙一些,用得也比较少。后来他们知道这是恩戈人的“性足”,主要功能是用来进行性行为。从这个意义上说,五爪的恩戈人其实也和地球人一样是两手两足。

“这是中原的酒,它和恩戈星的图瓦汀饮料非常类似,这些年来我已经爱上它了。来,咱们干一杯。”

先祖的一只腕足翻卷上来,端起酒杯,一张可伸缩的嘴巴向前突伸到酒杯里,迅速吮吸着,转眼就喝干了。八个人盯着他的动作看得出神,都忘了喝酒。虽说他的动作很怪异,很滑稽,但大伙儿却感到很亲切。显然,在十万年的守护中,这位外星传教者确实已经融入人类社会了,连饮食习惯也与地球人无异。这一点似乎比其他因素更能博得大家的信任和亲近。

先祖见大家一直没有喝,催促着:“请啊,你们不会还要向我学习喝酒的方法吧?”

大家笑了,都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连不习惯烈性酒的小野一郎,还有按教规不能饮烈性酒的犹太人加米斯,也都毫不犹豫地喝了。

“请用餐。”

先祖率先吃起来,用三只腕足卷着食物大快朵颐,各种食物和酒类迅速消失在那个可伸缩的小嘴巴里。以他的身材和年纪来说,他的饭量可真不小。八个地球人也完全抛弃了拘束,敞开肚子吃起来。这真是一次奇特的经历——在外星上帝的家中享用地球的饮食。吃饭时,先祖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因为是用脑波说话,所以毫不耽误咀嚼。

他说:“刚才我说中国食品的供应相对稳定,但这片土地上也从来没有断过饥馑,甚至常常出现饥人相食的惨祸。随便举几例吧:五胡十六国时,前秦苻登把杀死的敌兵称为‘熟食’,‘士卒啖死人肉,辄饱健能斗’。唐初朱粲以大车拉着盐渍人肉作军粮,对士兵说:‘但使他国有人,我何所虑’;唐僖宗时杨行密攻广陵,军队杀百姓到店铺出卖,‘圆幅数百里人烟断绝’;唐昭宗时朱全忠攻鄜州,人肉一斤一百钱,狗肉一斤五百钱……地球人经过几万年的文明化进程,总算抛弃了同类相食的恶习,但在大乱之年,常常是一夜之间兽性就复苏了。那时我作为守护者,总是担心这个乱世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某个民族彻底灭绝。我这个担心有道理啊,都知道由善入恶易,由恶入善难;由治入乱易,由乱入治难。当全社会都陷入道德沦丧,当教化的力量彻底崩溃,还能去哪里找回由恶入善的动力呢?宗教信仰吗?偏偏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宗教根基不曾深厚过。”他说,“当然,不光在中国存在这样的乱世,各国都一样。而且有些小民族,确实因为‘猎人头’恶习最终导致了族群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