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日(第6/13页)

(九)

和心仪的恋人在海滨漫步总是令人感到惬意的,即便是你的身后不远处牢牢跟着两名身形彪悍荷枪实弹的警卫人员。夕阳的斜晖把沙滩染成了金黄色,海浪一波波地涌上来,又一波波地退下去,在沙滩上留下道道鱼尾样的花纹。

何夕斟酌着开口,他的眼光滑过马琳肌肤光滑的手臂,停在她娇美的脸庞上,“以前为了工作,我曾经放弃了家这样东西,并且自以为这样做非常正确。但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何夕轻轻执住马琳的手说,“嫁给我吧。”

马琳低下头,过了许久才轻声地说道:“就在前天,也是在这个地方,蓝一光说了跟你几乎完全一样的话。”

何夕有些颓然地坐倒在沙滩上。蓝一光,怎么会是蓝一光。尽管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但何夕还记得自己最初见到蓝一光时的情景。那时何夕的实验室还只是一处租住的狭小公寓,刚从一所名牌院校毕业的蓝一光从朋友那里听到了何夕的一些事情,然后这个本来不用为前程忧愁的年轻人便鬼使神差地找到何夕要求加入他的研究。用蓝一光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这件充满风险的工作听起来让人着迷”。当然,因为这句话蓝一光后来陪着何夕吃了足够多的苦头,但他从没有动摇过。在何夕看来蓝一光无疑是一个好助手,他也知道,蓝一光的智力水平虽然不算低但对于从事“审判者”系统的研究却还显得不够,比如说,马琳或是崔文都在他之上。但是何夕在心里是非常喜爱这个助手的,他虽然不够聪明但却既专一又踏实。

“算了。”何夕洒脱地站起身,“这个问题太复杂了,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还是把它放在最后来解决吧。现在我想到一个问题,从你的角度看,‘审判者’系统对于记忆真伪判定的那个阙值应该定为多少。”何夕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的意思是,可能我这个人有时会显得太偏激了,那个九十四的值会不会高了点?”

“那个值的确太高了。其实根据我们的实验,取值是八十六或是八十七是最恰当的。那些实验都是你亲自参与的。我承认世上有你所说的那些极具心计的人,就像以前在测谎仪下也有少数逃脱者一样。但是‘审判者’系统远非当年的测谎仪可比,如果什么人能够凭借心智的力量逃脱审判的话,”马琳轻轻叹口气,“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神。”

何夕望着天边沉默了半晌之后说:“也许我这个人的最大的缺点就是刚愎自用。好吧,等回去后我们就把阙值定到八十六。”

这时有一个稍大的浪头涌来,打湿了他们的鞋和裤角。浪头退去的时候意外地留下了一条镶着淡蓝色花纹的小鱼,在沙滩上痛苦地挣扎。何夕轻轻拈住它的尾巴提到眼前,注视着它半透明的身体,然后在第二个浪头涌来的时候把它放回了广阔无垠的大海。

(十)

何夕特立独行的思想与廖晨星犀利无匹的文字结晶而成的报道获得了极大的反响,在一片毁誉声里“审判”这个并不让人愉快的字眼立即成为了这个世界最为流行的语汇。人们已经开始猜度审判将会在什么时候以及会在什么情况下来临,某种既紧张又热切的情绪渐渐蔓延开来,像一场传播速度很快的疾病。有个别政府官员甚至惶惶不安地递交了辞呈。

是的,也许那个日子就要来临了,那个审判日。

但是无论是谁都没有料到第一个接受审判的人竟然会是总统。当马维康议员向何夕转达了总统的这一意愿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总统先生说如果审判不可避免的话不妨由他来带这个头。当然,我的建议也起了一些作用。”马维康语气平静地说着话,

何夕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外,“这样是不是风险太大了。毕竟他的身份过于特殊,如果因此造成社会动荡不安岂不是得不偿失。”

马维康突然很少有地笑了,“我记得你是最热衷于把政治家们都押上你的审判台的,怎么现在机会来了反而又退缩了,是不是有什么顾虑?或者是不忍心对总统先生第一个下手?我不想对你隐瞒什么,新一届总统大选就要开始了,现在的民意测验对执政党不大有利。总统先生自认为这辈子没有做过什么该下地狱的坏事,如果能通过‘审判者’系统让人们知道总统先生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的话,形势将会向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

何夕本能地大叫道:“我不会让‘审判者’成为你们的工具,怪不得你们一直向我们提供经费,原来都是为了达到你们的目的。”

马维康毫不见怪地等着何夕平静下来,“你太激动了。总统先生所做的不正是你一向期望的事情吗?这件事对‘审判者’来说正是一次难得的契机。总统这样做其实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如果有人觉得不公平的话他们也可以来试试审判的滋味。”

何夕回想着马维康的话。然后他不得不承认马维康说出了真理。“‘审判者’系统已经具备了足够的实用性,总统先生只需接受一次脑部手术以植入记忆采集芯片,然后……”

马维康摆摆手说:“你不用对牛弹琴了,这些我都听不懂。”

(十一)

威廉姆博士是何夕长期的合作伙伴,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了解“审判者”系统,实际上他只是一位著名的显微手术大夫,他在“审判者”里充当着实践者的角色。威廉姆其实并不清楚他的工作有什么作用,他只是严格按照何夕的要求将那种叫作“私语”的生物计算机芯片植入到受试者的脑部。这种奇特的芯片看上去有些像蜘蛛,当然,自然界里不会有任何一只蜘蛛能长有这么多只脚。对任何一位大夫来说,要将“私语”芯片的三百二十七条细丝一样的引脚与人的神经系统天衣无缝地连接起来无疑是非常有挑战性的工作,即使他有最为先进的仪器作为帮助。

如果一个不明就里的人突然见到威廉姆博士的话,他一定会以为这位头发花白服饰整洁的大夫正在打太极拳,因为威廉姆博士面前很开阔,也没有病人,而且他一直就那么站立着,两只手伸到面前的虚空之中,一动一动地就像是在理一团线。不过这些只是表象,实际上威廉姆博士正在进行最为复杂的虚拟现实脑部显微手术。从病人脑部拍摄的三维图像被送到数字眼罩里,同时他手部的每一个动作也通过数字手套传送到真正位于病人脑部的微型机械手。每次手术完毕后威廉姆博士满意地取下头盔时他总会从心中生出一股感念之情—他庆幸上帝让他出生在这个伟大的时代并让他成为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