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2/3页)

船夫本穿着一身白衣,被水打湿后,衣裳里似有墨渗出,缓缓将整件衣裳给染黑了。

容离心下一惊,眼看着前边有片滩涂,连忙朝那片石头遍布的江滩指去,“再快一些!”

站在船夫脚边的垂珠也被江水打湿了,浑身湿漉漉的,柔软的黑毛全贴在了身上,让本就瘦小的猫看起来就比巴掌大那么点儿。

华夙转过身,一跃跳进了容离怀里,把她那身狐裘给沾湿了,淡声道:“此术快要支撑不住。”

“快到了。”容离着急道,一边朝水下看去,生怕那桨一转眼便化成了墨汁。

船夫面色不改,双目仍如失神,快速的挥动双臂,船头离滩涂愈来愈近,差上些许就要够着。

船陡然下沉,船夫顿时歪了身,就连脸面也黑了大片,泡在水里的双足渐渐化出墨来。

左右两侧的船桨蓦地沉入江中,化作了两道绵长的墨迹,一瞬便被江水冲得连痕迹都不剩了。

“要沉了。”华夙竟无半分害怕,平静如斯,且还十分好奇地问:“你打算如何?”

我打算如何?容离被这船晃得头昏耳鸣,面色煞白,胃里一阵翻滚,差些就吐了出来。

“难受。”她搂紧了怀里的猫,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想汲取些暖意,可这湿了水的猫却凉飕飕的。

华夙附身的黑猫仰着头,兽瞳森冷,看不出神情。眼看着容离一个仰身,一双眼迷离通红,她才张开嘴,吐出了一口气。

那墨黑的鬼气钻入容离的眉心,阴冷寒凉,冻得她灵台清明。

容离急急喘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将浑身气力挖空凿净,猛地跃了出去,滚落在江滩上。江面的水猛冲而去,撞得她滚了数圈。

身上本该雪白的狐裘当真脏得快看不出原样了,头发湿淋淋地贴上脸侧和脖颈,耳后有几道细小的血口,似是被石子划伤的。

容离躺着半天不能动,连说话都挤不出气力,搂着猫的却未松开,五指颤颤巍巍。

华夙从她怀里钻了出来,在她耳后嗅了嗅,嗅见了一股血腥味。

容离半晌才睁了眼,鞋也不知被江水卷到哪儿去了,一只袜子已褪到足尖,素白的足踝露了出来,和这滩涂一比,白得像雪。

她轻咳了几声,微微眯着眼,一动不动地看天,弱声道:“我……”

华夙蹲在她脸侧,俯身将垂珠湿凉的鼻头抵上她的额头。

顿时,又一股寒凉的鬼气灌了进去,冻得容离浑身一个激灵,原本疲乏的四肢顿时有了气力,回光返照般清醒了许多。

华夙直起身,“莫怕,我万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

容离坐起身,捂着胸口急急喘气,肺腑如烧,尚应不得声。那灌入她眉心的寒凉缓缓下沉,化入了她的肺腑中,顿时那辣如火燎之感平缓了下来。

“那灌入我眉心的,究竟是什么?”她抬手朝眉心摸去,却摸不到半分凉意。

华夙朝岸上踱步,脚步一顿,回头道:“灵气。”

“灵气?”容离慢腾腾站起身,索性将湿透的袜子脱了,素白如玉的趾头微微蜷起,踩着遍地湿泥和碎石跟了过去。

“鬼之灵气,亦可为鬼气,虽可一时间化去你之疲乏,但亦在耗去你的阳寿。”华夙淡声道。

阳寿。容离在心底默念,心道她的阳寿早在上辈子就耗尽了,这重活的一世,也不知是从何处捡来的。

这般柔弱的身子,即便是阳寿再长,万也不能长命百岁,她只想趁尚有余力,报去前世之仇。

“无妨。”她唇一动,轻声道。

容离回头朝来时的方向望去,早不知化乌山在哪儿了,“那青衫鬼还会追来么?”

“应当不会。”华夙走了一阵,终于踏上了干燥的泥地,“但我们该早些找到容长亭,切莫让那凡女被劫走,我还有话要问她。”

容离微微颔首,“那青衫鬼认得我,我在容府时见过她一次,在净隐寺时也见过她一次,她定已起疑心,她若知道我未坠崖身亡,我此番回容府,怕是会将她引去。”

“待见到那凡女,带上画祟跟我走。”华夙不咸不淡道。

容离走得慢,地上的石子硌得她脚疼。她垂着头,脚步忽地一顿,竟然摇了头,“尚还……走不得,我得回容府,还有些事要做。”

华夙在容府待了一段时日,怎会猜不出她在想什么,“你这么想让她死,何不直接取她性命。”

容离眼帘慢抬,眸光盈盈润润,“她害我至此,若只是一死,如何解我……”

“心头恨。”她轻着声一个字一个字道。

华夙用那双绿瞳定定看她,不紧不慢的又踏出了一步,“那便早些回容府。”

容离眼睫一颤,唇角微扬,蜷着趾头吃力地走着,唇齿间挤处了点儿微弱的声音道:“脚疼。”

华夙又看了她一阵,从那张猫脸上也琢磨不出什么神情。半晌,华夙才道:“画辆马车。”

容离握起画祟,半晌未落笔,心里想着画了马车不是还得画马,有了马还得画个马夫,这在官道上走的,不免会遇到人,若是像方才那船夫一样,怕是一眼就叫人看出破绽了。她虽也学过画,可何曾画过这么精细的。

站在远处的猫忽然塌了身,四肢一软就跌在了地上,一股浓黑的鬼气朝她浮近,在她的背后缓缓凝成了人形。

熟悉的黑绸布迎风扬起,一截细韧的手腕从袍中探出。

容离抓笔的手冷不丁被握了个正着,华夙纤细修长的五指覆于其上,牵着她挥起了画祟。

漆黑的墨汁自笔头毛料流泻而出,马车和坐在前边拴着缰绳的马车被勾勒了出来,马夫头上带着斗笠,遮了大半张脸,前边一匹白驹前足高抬。

容离看愣了,未料到华夙竟能画成这般,她手背被严丝缝合地覆着,紧贴其上的不像活人的手,却也柔软细腻,好似脂玉。

“要这样画。”华夙在她身后淡声道。

那声音近在耳后,微凉的气息沾在容离耳畔,轻飘飘的,不如男子浑厚,但也并不单薄细弱。

好似一杯鸩酒,蓦地灌喉而入,烧得喉头心尖俱热。

华夙半个身抵在她的后背,近得其间连一张薄纸也塞不下了。

最后一笔落下,华夙松开了她的手,慢腾腾地退开了半步,“画成。”

容离蓦地回神,只见滩涂上落下了一辆马车,车夫和马俱“活”了起来。那白驹嘶叫了一声,缓缓放下了抬起的前足,在原地踏了几步。

真,太真了。

起先她还怀疑这笔的原主是不是华夙,如今看了这一幕已是万分确定,此笔若是落在他人手上,可谓是暴殄天物。

“你怎画得这么好。”容离讷讷道。

“多学着些,日后我还得常借你的手。”华夙在她耳边轻声说话,神色如常地往后看了一眼,眉心微微一蹙,身形消散如烟,又归入了垂珠的躯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