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金烬暗(二)(第2/3页)

喻听秋笑了笑,“大道自有万籁。”

谢岑关不赞成,“你可别了,大道能奏十八摸吗?回家吃吃喝喝听听小曲儿比什么都好,什么大道小道,别跟那些修道的二愣子似的,那都修得脑子不对了。”他问穆知深,“还不劝劝你未婚妻?”

穆知深平静地问:“二娘子想好了么?”

“吾之志,未曾移也。”喻听秋道。

“好,”他颔首,“我陪你最后一程。”

他打开包袱,取出两条绳索,系在裴真背后的山石上,打了个稳稳当当的结。

他打结的手被按住,抬起眼,望见喻听秋的双眸。他们同属江左大族,幼年应该是见过面的,只是穆知深没有印象了。早先听说过喻听秋的传闻,大多说她娇生惯养,剽悍无理,日日欺侮喻家可怜的小表妹谢寻微。后来见到了真人,的确很剽悍,让人见之难忘。

“穆师兄,很抱歉。”她说。

他没有回应,更没有问她为何要道歉。

“我利用了你,”喻听秋解开其中一条绳索,“我要走无情道,情根断了,很棘手,所以我想到了你。你是我的未婚夫,或许你可以帮我体味到情爱。爱上你之时,便是我杀你之日,像我那些先祖一样,杀挚爱证道,大道可成。你是个好人,我不该这么对你。幸好谢寻微针法卓绝,我的情根没能长回来。般遮丽告诉我另一条路,听天音,可以闻大道。”

她的语调平缓,这样一件欺骗人感情,谋害人性命的十恶不赦之事,她说得好像今天天气很好之类的无聊事。谢岑关听得目瞪口呆,被这般骗了心骗了身,她就不怕穆知深怒而暴起,拔刀剁了她么?

穆知深至始至终神情没有变过,依然是那般平静的模样。

他说:“我知道。”

“你知道?”喻听秋愣了下。

“天都山大比,十八狱,你与谢宗主对阵,谢宗主说,听说你有个未婚夫。你说,很好,用他的血证你的太上忘情道。”穆知深铁灰色的眸子静静的,“那天在穆家堡你来找我,我就猜到了原因。”

喻听秋眼中掠过惊诧,喃喃问:“那你为何……”

为何不拒绝她?

“大概是想要赌一赌吧,有一个人一起赶路的感觉很好。”穆知深重新把绳结系上,“我这个人运气很差,十赌九输,这次也输了。所以,二娘子,这是我陪你的最后一程路。”

最后一程路,走完,他们分道扬镳。

喻听秋望着他专心系绳结的模样,心里头酸酸的,恍惚间她好像触及到了什么东西。脑后微微刺痛,那是谢寻微断她情根的地方。

它要长回来了么?她想。

“走么?”穆知深系好绳结,问。

“走。”喻听秋负剑起身。

裴真废了她的左耳,她同穆知深一起缒绳下了崖。人和绳一起没入明光,渐渐看不清了。连着石头的那一截绳子一直绷紧,过了一炷香时间,绳子松了,底下再也没有传来人声。谢岑关蹲在崖边不停叹气,人老了,就喜欢看人成双成对。这俩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他是理解不了。

山洞里传来攀爬的声音,裴真一惊,扶着山石站起身。声音越来越近了,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洞口。裴真不停地想,他该如何对师尊开口?他该如何告诉师尊他就是谢寻微?师尊会原谅他么?会的吧,从小到大,只要他撒娇,落泪,师尊定会妥协。这次也会一样么?对了,他受伤了,还生病了。要是师尊真的生气,他给师尊看看手臂上的抓痕,再咳几口血,师尊一定就心疼了。他略略定了心,一心一意等着师尊上来。

一个人影翻了上来,借着明光看,他发丝散乱,细碎蜷曲的发黏在脸颊上。那双黑黝黝的眼眸如同炭火般炽亮,独有他那种桀骜骄狂的神气。是他,是师尊。裴真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他抬起头,同裴真四目相对。

裴真张了张口,想叫“师尊”,又怕吓着他,最后还是喊了声:“前辈。”

百里决明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睛,问:“穆知深和喻听秋呢?”

谢岑关说:“他俩下去了,喻丫头要去听什么大道,你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对了,百里大爷,你家的鸡会说话你知不知道?”

裴真一直看着他,百里决明避不开裴真的目光,问:“你有事要说么?”

裴真一怔,现在要坦白么?他指尖发冷,心脏弼弼急跳,撞得胸口疼。

他柔柔笑开,答道:“前辈去了哪儿?怎得这么久才来?”

再延一延,容他想个合适的说辞。

可他看见,师尊的目光一寸寸冰凉了下去,好像失望至极。

“我回地下河边了,看到你们留下的讯息才过来的。绕了路,时辰就耽搁了。”百里决明深吸了一口气,“裴真,我有话对你说。”

“有什么事儿坐下说,”谢岑关冲百里决明招手,“来来来,别都站着。”

百里决明没搭理他,兀自开口:“八年前,仙门百家围剿抱尘山。喻家先锋攻上山巅之前,我在我徒弟谢寻微的眉间施下了一道恶鬼血诅。寻微先天纯阴,是炉鼎利器。这道血诅,能保护她不受他人欺侮玷污。我的血诅藏在她的经脉深处,除我之外,无人可以找到她体内的诅咒本源。”

裴真似乎预料到什么,心里一空,指尖冰凉如雪。

百里决明缓缓抬起手,朝裴真的眉间伸出食指。裴真的经脉一震,一道鲜艳的红痕从他眉心显现。谢岑关和初一都瞪大双眼,心悬到了半空之中。红痕愈发明显,渐渐凝为一滴血珠,与裴真的眉心分离,漂浮到百里决明的指尖。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百里决明望着这滴血,万分惨淡地笑了笑。

“裴真,为什么你身上会有寻微的血诅?我该叫你裴真,还是寻微?”

谢寻微脸色苍白,几乎无法呼吸,他艰难地开口:“师尊……”

谢岑关忙站起来,道:“百里前辈,这事儿怪我。这孩子本早就要同你说清楚的,是我怕你生气,死命拦着。怪我怪我,你别同他置气。”

他说得越多,百里决明越愤怒。血滴在他指尖蒸发,他眉宇间满是阴翳,“满嘴瞎话。你早就知道,喻听秋、穆知深是不是也知道?喻听秋从前那么讨厌寻微,最近忽然就不找寻微碴了。师吾念的别业建在浔州,穆知深早就知道内中真相。阖府上下,无论是人还是鬼侍,你们都知道裴真是谢寻微。独我一人蒙在鼓里,像个傻子。”

百里决明走到崖边,山风吹得他脸颊冰凉,他涩声道:“寻微,你骗得我好苦。江左仙门,个个虚假伪善。就连我亲生父亲和我阿叔,都是说谎不眨眼的混蛋伪君子。我母亲蒙受欺瞒,落得如此地步。我只信你,你是我徒弟,我从不曾猜忌你怀疑你。却没想到,骗我最深的,恰恰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