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二樽石杯里的酒液刚斟完,炎君的身影就倏忽出现在山巅。

他看着两杯斟好的酒,眉毛一挑:“你猜到我要来?”

“不是。”长阳说道。

他顺手把另一杯酒给倒了。

炎君:……

“你什么时候也学起了凡人那套?”

那杯酒是祭奠社土的。

长阳自己执着另一个杯子慢饮:“一时心有所动罢了。”

炎君一拂下摆,盘膝坐在他对面,捞过酒葫芦自己仰头倾了几口。

他也是感觉到幽冥当中的变故才过来的。

炎君放下酒葫芦,再看向长阳:“你在幽冥当中的行事,太冒险了。”

因为地府的缘故,他和太阴都默认将幽冥之事交给长阳自己处理,但今日见长阳的所行,他却不能赞同。

假使女须没有跨出那一步、假使她的心有了一丝一毫地畏怯,假使她虽有舍身之意,却未能悟出无我之境,事情又当如何呢?

长阳浑不在意地笑:“我不是还有一具化身在那儿吗?”

大不了,他便舍了那具化身。幽冥当中的情况虽然会比现在要差一些,但也不会让浑沌立下第六座黄泉客栈。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炎君皱眉看他。

浑沌不会注意不到李泉,他图谋幽冥,怎么会不考虑长阳的化身呢?

舍化身。说得好容易,纵使浑沌的谋划被这一具化身阻止了,他不信浑沌不会趁此机会借着化身的联系反伤到长阳身上!

长阳却笑:“无碍。”

炎君盯着他看了许久:“大劫之中,因果已乱,长阳,你无法每一次都测算无疑。”

“我会谨慎。”长阳只好道。

得了他这一句,炎君终于满意了似的,愿意放过这个话头,讲一讲其他的事情。

“人间怪异愈发严重。”

幽冥当中的情况暂且稳定了下来,人间的大劫却还没有止息。炎君掌薪火,对众生心念分外敏锐。可笑的是,在没有黄泉客栈之后,心中倾向化身怪异的修士,反而比之前更多了。

对于身受天人五衰的修士来说,纵使知晓入黄泉客栈避劫无异于饮鸩止渴,但它的存在还是给了他们一丝虚假的希望。现在这个希望没有了。

神庭借白帝雷法,固然可以诛灭怪异,然而怪异的诞生,本身就是对世间的损伤——他们脱出因果命理,纵使消亡,真灵亦落入浑沌手中。将本该牵连的因果与命理撕扯出一片黑洞。

长阳目光垂落,穿过层云,俯瞰人间。

“我知。”

……

隋卢之间,却又不属于隋卢两国任何一国的边境之地,这里有一处杂乱的山脉,山脉中有一株歪脖老树,老树下拖出来一条歪歪扭扭的影子,影子里藏着一个碎石遮掩的山洞。

一个羽冠歪斜、鹤氅凌乱的修士正躲在里面,小心地收敛着气息,感受外面情况。他相貌不赖,若非衣衫破烂,原本倒也可算卖相上佳。

只可惜,他现在不但装扮狼狈,神色也慌张得厉害,神色一丑,再端正的五官、再庄严的服饰,都衬不出姿仪来。

他在躲一个神庭中的鬼神监察使。

自罗教在梁国被灭之后,他就一直和其他几个同教修士四处逃亡,后来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六纹领的弱点,终于借她之手逃出了梁国。

但逃出去之后的日子也不是好过的,他们不敢跨越大青山脉,便顺着水脉,一路来到了隋卢二国的交界。卢国神庭势大,不是他们的好去处,隋国鱼龙混杂,才是他们所求。然而事出不顺,他们还没来得及渡过淮水,世间就生了变故。

先是梁国突变,玄清教没了,梁王也失去了踪迹,然后天人五衰忽降,世间怪异频出……

他们这些罗教逃人当中,就出了好几个。

石逢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

靠着其他人的生机,他的天人五衰止住了。但他渴望更多。

如果不能吞噬更多的生机,他还是会衰亡。就算没有衰亡之难,那种轻易就能变强的感觉,同样让他欲罢不能。

但很快,神庭诸多神道修士就开始以雷法肃清怪异。他现在去不得卢,却也渡不得淮水,无法前往隋,生生被困在两地之间。

好在这两地之间也不是什么都没有,靠着那些愚昧的山野之民,他也慢慢积攒起了力量。只等机会到来,趁淮水诸神没注意到的时候,闯到隋地,那时他的天地就不止这小小一片野民了。

他可以吃掉更多、更多的血肉生机!

可是,卢国的监察使怎么会突然来到这偏远地方?!

……

“花婶,监察使大人已经知道了,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柳叶桃温声抚慰着旁边的一个妇人。

这里是卢国靠近隋国的边境城,在解决了蛇魂乌梅的事情后,柳穿鱼和柳叶桃姐妹俩也没有离开这里。她们在此定居下来,拜过此地地神之后,便将供奉着的乌梅与鶌鶋的魂魄过了明路。地神护法考察过确定她们并非邪修后,也指点她们走上了鬼神修持之路。

乌梅和鶌鶋一个生前是因为沾染人气有了灵性的凡蛇,一个虽是天生灵兽神通却弱得可怜,现在受姐妹俩供奉,只是慢慢走上一点家神的路子。不过对于凡人来说,还是能够解决一些小问题的。

随着大劫愈演愈烈,此地地神与护法渐渐也顾不上城中诸多琐碎之事了,见乌梅和鶌鶋还堪能一用,干脆就让她们立了个小招牌,城中若有人遇到不慎沾染阴晦无法安眠之类的小事,她们也能解决。

城镇中如她们这般的小仙家也有不少,镇民们见到招牌上有地神之印,便知晓这是过了明路、可以信任的——就算真的被坑了,也可以跑到地神庙里去告上一状嘛。

小仙家们招牌虽小,作用却重,蛛丝马迹便是从这种种不起眼的小事当中泄露出来的。

柳叶桃身旁的花婶还是红着眼圈,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她是个身材干瘦的妇人,脸色粗黑,手有厚茧,衣服肩膀处有打了许多次补丁的痕迹,新的补丁上也已经被磨出了两道印子。这是常年背着重箩筐的痕迹。

花婶是个山民,居住在隋卢两地边境之间——那里山势复杂,两国谁都没有占据,就算作一处没有君主的领地,但山民们时常会来到两地边境的城镇中换取物资。这在两国边境的守卫中都有记述,不是熟识的面孔不会许进,新人也必须要得老人带着走过几次,才能单独来。城镇中全是世代居住互相熟识的街坊邻居,山民们每次来待了几日、做了什么,也都是大体能够知晓的。

花婶所在的寨子离卢国这边的路更好走些,他们便更多的来到这里。她与柳穿鱼姐妹俩是旧识,不过她们却不是在此城中相识的。此前柳穿鱼和柳叶桃跟随师父四处耍蛇卖艺,曾经路过花婶所在的寨子,在寨中住过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