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第2/4页)

劳役们在监工看守下开始把能淹没脚踝的雪层一点一点清理到道路两侧,按照陶锡的计划,他已经该离开了,但段夏云还在,她虽然以暗码告诉他没事,但那些人一直紧紧跟在她周围,这情况实在不太正常。

陶锡暗自皱眉,又换了个方式,把自己准备离开的消息告诉给段夏云。他怕自己的行动干扰到她,这同时也是再一次确认,如果段夏云需要帮助,就会暗示他再留一段时间。但段夏云没有。

算了。陶锡心中虽然还有些疑惑,但也可能是他想多了。他现在同样身怀任务,不能一直纠缠在这里。

他用木板铲起厚厚一层雪,跟在一个用手捧雪的瘦弱劳役身后,一起走向路边。路边已经堆起一层污浊的雪堆,借着雪堆地遮掩,陶锡把木板塞到劳役手中,飘忽不见了踪影。

劳役惊愕地张开了嘴,这木板哪来的?刚才他旁边有其他人吗?一口冷风灌进嘴里,他迅速闭上了嘴。管这木板哪来的,有了这个,他就不用直接用手了。

其中一个掉眉耷眼的修士以神识对段夏云问道:“刚刚那个是戒律司的人?”

陶锡离开地动静瞒得了凡人,却瞒不过他们。

段夏云的神情刚硬而冰冷:“与你们无关。”

“那就杀了他。”那修士阴狠道。他们正在逃亡,不能被发现。

段夏云冷笑道:“他的修为比我高多了,你们要是有把握不会被他传出消息,大可追上去。”

面容阴戾的修士暗盯着她。看来段夏云确实与那人相识,如果她愿意帮忙,那人只有自己一个人,放松警惕之下未必不能得手,但段夏云看起来是不愿再帮忙了。

“我们要养伤。”他又说道,目光隐秘而阴冷地打量着周围的苦役。虽然质量不尽人意,但有总比没有好,冷冬的寒气是能杀人的,死上几个也不会引人注意。

“你们敢在这里炼血食,我就杀了你们。”段夏云冷声道。

“段夏云!”那人在神识中咬牙切齿道,“你都已经破誓了,还坚持些什么?!”

但段夏云不肯同意,他们这些梁国的通缉犯不敢冒头,又各个带伤,只能退让道:“我们希望尽快离开。”

冬天的夜降临得格外早,等到月上中天之时,段夏云身边的其他修士们已经不见了,那几个罗教的漏网之鱼已经离开梁国边境了,离开前如约给了她东西,还有一句冷嘲:“你的戒已经破了,你骨头硬,我倒想看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段夏云在月色下独自赶往梁都,她的神情仍然是冰冷而刚硬的,却暗含着一种隐秘的疲倦。

……

曲丘城,梁王宫中。

炉火旺旺地烧着,窗外大雪纷飞。

案几上堆满了册子,狼毫笔蘸着墨自己在册子上书写,李泉倒闲闲垂着头,修长地手指一下一下挠着膝上松鼠的后颈。

小松鼠一身橙色皮毛,为了越冬生得丰厚柔软,趴在李泉膝上幸福地眯着眼。这小家伙不是精怪,连灵智也未开。前几日忽降大雪,它冻僵在外面,被李泉顺手捡了回来。等缓过来后,它就记住了这地方,隔三差五地呼朋唤友来屋子里蹭吃蹭喝蹭烤火——那火炉就是给它们点的。

宫室的大门忽然被推开,风雪声骤然变大。胥桓走进来,反手合上门,将满天飞雪挡在门外。

一群小松鼠警觉地抬起头,从火炉边几个蹦跳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李泉膝上的那只,一边想要跟同族离开,另一边又不舍李泉。李泉推了推它,它于是也蹦跳着跑走了。桌案上的笔仍在勤勤恳恳地书写着,分心二用对于修士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怎么了?”李泉问道。

梁都中的因果混乱模糊,因为浑沌之故,梁都中的因果很难看得透彻,胥桓身上的因果更是仿佛没入了一片黑洞,他占着玄清教主的名,浑沌怎么可能对他放任不管呢?凡人或见没有掌握实质力量的名头只是一个虚物,但于修士所见,所谓的运势、因果、命理,都关乎于名。浑沌很清楚,对于执掌因果的长阳来说,只需要一个名,就足以做到很多事情。

胥桓正走在自己的道路上,这条道与浑沌背道而驰。掌控一个人对浑沌来说并不难,但他既想要维持住火焰的光亮,又想要控制火焰的燃烧,怎么能确定这火苗不会突然高起,烧了他的手呢?

李泉看到胥桓手上握着的卷宗,他结着眉把卷宗放到桌上:“有一个案子……”

案几上的笔停了下来,搁进笔架上,一本本书册挪开。胥桓看着这些书册,有片刻地出神。它们都是律法草稿,他请李泉来帮自己参照。他要订的不只是梁国的律法,还是他的根基,他想要尽力订下一个完善公允的律法,但那是无法实施的——至少现在还无法。

哪怕是因果,有时要结出一个果,都需要相隔来世,小小一个梁国,又怎么能做得到呢?一个凡人国度只能在其子民生前审判,此外,若有修为高深的人在梁作恶,梁国真的能够不计代价的追索吗?

但胥桓还是最先定下了这样一个也许会封存千年万载的册子。

因为现实需要妥协,但妥协最易消磨人的心性。他要记得自己真正的目的,记得自己开始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而他已经开始妥协了。梁地需要一个可以实施、最有效率的律法,如果新的律法触碰太多人的利益,激起他们的剧烈反抗,不能运行的律法只是一纸空文。这不是某个人可以一力推行的事,它需要梁国百姓的承认,需要人们的自发。所以他只能先行妥协,以梁国中最有权势的这一批人可以接受的程度为准。

他已经妥协甚多,新律法看似公正的外皮之下,却给拥有权势财富的一方留下了太多余地,但对于那些早已习惯了优渥的群体来说,新的律法同样已经是他们极度退让之下的底线,若非早已见识到新梁王的狠辣,他们也不会忍耐到这个地步。

而为了能够换取到这一步,新律法的实施不纠往事。也就是说,无论过去犯下什么罪行,哪怕现在被查了出来,但只要它是在新律法实施之前犯下的,便不会被清算。新律并不那么公正,但它是个开始。

胥桓半垂着眼睛,摩挲着冰冷的手指,说道:“我一直想收回戒律司的权力,正好有人递给我一个切入口。”

戒律司有不理王令的权力,又与梁国国运绑在一起。胥桓早就想处理他们,但一直没有足够的因由,只能打压却不能彻底撤掉他们。但现在因由来了……

李泉慢慢翻看桌上的卷宗,目中因果隐现。与胥桓相连的因果皆不可见,但与他无关的部分仍然如书卷铺展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