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溺杀(18)(第4/5页)

焦麒想起那奇怪的一句“王八狗蛋儿”,态度比较犹豫:“爹,您稍安勿躁。先生是世子表哥请来的大夫,儿……”

焦寰痛骂道:“不孝子!忤逆之人!我必将你杖死!来人,快来人!”

听见他的威胁,焦麒反而不那么惊慌了,低声说:“若是儿做错了,愿受阿父家法。若……儿没有错。”焦麒看着焦寰胖乎乎的脸,从那双眼睛里看不见一丝昔日慈爱,轻轻唤,“阿父。”

谭长老掏出黄纸朱砂,现场画符。一边画符,一边指点焦麒:“不是你爹,省着点儿眼泪。”

焦麒猛地回头。

谭长老已经画好了一道符,啪地拍在焦寰的额头上,焦寰马上就安静了下来。

谢青鹤才松开手,往旁边退了一步。

蒋英洲的皮囊资质太差,他跟人打架动手用的基本上都是巧劲儿,借力打力,这会儿实打实地揪着跟发了疯一样的焦寰,还不能脱手,浑身力气都要用光了。

胳膊痛。

只是身边这么多人都看着,谢青鹤也只能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虎口。

焦麒看着脑门上贴着符纸一动不动的焦寰,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先生,这是怎么了?我爹他……怎么了?”

“有句话小公子想来是听说过的,叫‘地狱门前僧道多’,明白这个道理么?凡人作恶,照着律法处置也就是了。修行之人侍奉神佛,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所以,普通人干了坏事,人死灯灭,修士做了坏事,通常是要拿魂魄抵消的。”谭长老看似给焦麒解释,说话时,目光却落在焦寰身上。

“有个无德无行的左道邪门,死了之后,畏惧责罚,就钻进了你爹的皮囊里躲着。恰好被这位给他看病的小先生给逮住了。若不是抓得牢,他刚才又要跑了。”谭长老说。

施家的传承到大焦氏处就断了,焦夫人学的也是皮毛,焦寰作为小儿子,根本就没接触过。

但,施老太太用风水占卜之术,帮助夫婿举业做官,她的儿子焦大学士也是因此飞黄腾达。这件事焦家上下都有传闻,焦麒也隐约知道曾祖父、祖父那一辈擅长世外之术,颇为不凡。

今日焦大学士刚死,焦寰就被附身,再加上那一句“王八狗蛋儿”,焦麒马上就有了联想。

——那个所谓无德无行的左道邪门,就是焦大学士。

但是,他只能猜测,不敢细问。

这事不能问得太细。

谭长老故意不提那人身份,就是存心保全。

若直言附身焦寰身上的死鬼是焦金举,这让后辈子孙怎么办?让焦麒怎么办?

为了保护父亲,让祖父魂飞魄散?这是孝顺,也是绝大的不孝,把父亲陷入了不孝的死地。一旦证实了焦大学士的身份,焦寰被救醒之后也不敢放过焦麒。

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本不提附身焦寰的死鬼是谁,全都假装不知道这事。

谭长老做法时没谢青鹤那么麻烦,他点了三支心香,念了几句咒文,拿出摄魂木牌,直接把附身在焦寰身上的焦金举拉扯出来,与此同时,贴在焦寰额头上的符纸也自动飘落在地。

焦金举飞身而出的瞬间,怨恨地望向谢青鹤。

他完全没想到谢青鹤的元魂璀璨无比,怨恨地瞪了谢青鹤一眼,触目的瞬间就受到了伤害,惨叫着有魂光扑簌簌往下掉——

等他残魂飞入摄魂木牌时,只剩下不到一半,还多半是灰烬模样。

谭长老点点头,对谢青鹤说:“你得跟本座好好说一说,你的来历。”

这都什么事儿……谢青鹤也很无奈。

元魂强悍又不是他的错,就像人不能裸眼长时间仰望太阳,看久了必然伤眼。

如果焦金举没有修为,如果焦金举没有怨恨地瞪他,都不可能受到伤害。这么闹了一场,谢青鹤觉得自己的马甲要穿不稳了。

焦寰额上的符纸飘落之后,又过了片刻,他突然呼吸一震,从沉静中苏醒了过来。

焦麒惊喜交加:“爹!”

焦寰被附身夺舍,并非没有意识记忆,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也记得一清二楚。才刚刚苏醒过来,他就迫不及待地一脚踹在了焦麒肩上,生生将焦麒踹得后退了两步。

“爹?”焦麒不解地抬头。

焦寰则挪动沉重的身体,拦在谭长老的身前:“你把我父亲魂魄收哪儿去了?交出来。”

“看来不是强行夺舍。”谭长老说。

谢青鹤不禁摇头。

被谭长老下了这个结论,焦寰这辈子就算交代了。

寒江剑派的道德教养确实比世俗权贵高了许多,也从来不敢滥杀无辜,尤其不敢仗着修为惊天,肆意欺凌凡夫俗子。但是,何谓无辜,何谓滥杀?裁判权一直都在寒江剑派手里。

每个时代的寒江剑派宗法规矩都有细微的差别,唯有一条,从古至今都非常严厉。

那就是清理门户的标准。

施菀泽这一脉后人落在了焦家,做法谋害了原时安,这就够得上清理门户的标准。

这一脉是以血裔传承,谭长老只清理修行过的修士,从焦夫人上溯到焦大学士,对于焦寰、焦麒这一支没有赶尽杀绝,正是因为他不愿滥杀——不曾修行,不曾传承,就不连坐。

焦寰却跳了出来,想要阻拦谭长老带走焦大学士的魂魄。

——他认为他是凡夫俗子,从来没修行的普通人,谭长老不敢也没道理杀他。

寒江剑派的道理不是这么算的。

如果焦寰答应出借皮囊,窝藏焦大学士的魂魄,此罪连坐。

如果焦寰出力或使人阻拦谭长老清理门户,此罪连坐。

连谢青鹤都事先被谭长老提醒过了,绝对不要沾惹此事,绝对不要插嘴求情,这件事就是这么蛮不讲理、毫无宽宥之处。以师徒法裔传承的寒江剑派不讲究世俗中的亲亲相隐,徒弟错了,师父连坐,同门若敢求情,一并连坐——除非登天阁出,才有资格求情。

替恶人求情,想保护恶人,你也是恶人。除非,你有能力纠正恶人犯下的罪,保证他不再犯。

谭长老看着焦寰的目光变得高深冰冷,问道:“他要你的皮囊藏身,你答应了?”

谢青鹤提醒道:“你要仔细。窝藏罪人魂魄,妨害天诛清理门户,此连坐之罪。”

“没有答应。没有答应!”焦麒连忙抱住焦寰的大腿,哭道,“爹,你醒一醒,祖父已经不在了,您还得主持丧仪,家里……得有人主事。”焦麒不知道谭长老是什么来历,但是,祖父被迫自杀,连魂魄都吓得躲进父亲的肉身里,这必然是了不得的势力,他本能地知道害怕。

焦寰面不改色,因暑热汗湿的胖脸上满是严肃:“是我答应了。我父不曾强行夺舍,你不能以此罪他。我还要你把他的魂魄交出来,让他安安稳稳上路,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