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第2/5页)

礼部尚书府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黑夜之中,四处灯烛燃烧,厮杀中有火烛曳地,点燃幔帐,顷刻间就烧了起来。

一路上都是被砍到在地的奴婢仆从,断臂残肢,满地鲜血。不止韩珲憋着一口气没处释放,随他来砍杀的府卫也是一样——丞相府里死了许多同袍,无处复仇,满心悲戚。

偏偏酿造此惨案的是韩漱石。

子不言父过,丞相府这么大的亏都吃了,居然不敢大声控诉,不敢竖起韩漱石当靶子来打。

韩家上下都是憋屈无比,都沉浸在一种“死也白死了”的痛苦中。

这种时候,毕衡来撞枪口了。

毕衡认为韩琳死后,丞相府无人治内一片混乱,想要借着死后哀荣与无限膨胀的权欲栽赃不臣,哪晓得主事的韩珲庶出谨慎,一辈子被礼法束缚,没有那么嫡出的韩琳那么狂妄。

若掌事的是韩琳,把灵堂搭到稷坛的事他是干得出来的。

可惜,韩珲不是韩琳。

毕衡一着不慎就成了韩家上下宣泄愤怒悲戚的靶子,韩珲既要立威震慑各方势力,也要纾解家中府卫受创后的情绪,整个礼部尚书府就遭殃了。

伏传飞身上墙,怒道:“住手!”

礼部尚书府火光四起,毕竟还是黑夜,伏传站在墙上,没人看清他的身影。

然而,他的声音太熟悉了。多数府卫都曾在战场中听过他的指点,受伤时得过他的救护安慰。毕竟韩琳死了才一天,所有人都还没有摆脱从前的习惯——韩琳命令最大,其次就听伏先生的话。

至于韩珲?他不也要听伏先生的吩咐么?

“撤出去。”伏传吩咐。

被伏传喝止的府卫都乖乖退到了礼部尚书府外待命,伏传一处处搜寻,找到韩珲时,毕衡家中血亲几乎被屠杀殆尽,只剩下一个不大受宠养在偏僻处的妾室,养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女儿。

伏传紧盯着韩珲的双眼,见他满身鲜血,长刀还残留着血肉,半晌才说:“回去。”

韩珲将举起的火把扔在毕府正堂之中,提着刀冷冷转身。

礼部尚书府的灭门惨案震惊了整个京城,幼帝为毕衡之死大为光火,认为韩珲太过凶蛮。

然而,说什么都没有用。韩家七万兵马驻扎京城,至少京城之中没有人敢与韩家掰腕子。幼帝在宫中暗搓搓跳脚一番之后,让宫监亲自到丞相府慰问,并且安排礼部侍郎再次上门,为韩琳治丧。

来的这位礼部侍郎就是邓太后的亲弟弟,承恩侯邓否。这位侍郎没什么本事,身为礼部侍郎,好像连礼记礼仪都没读清楚,办事全靠身边的文书写字。只一条,长得温和英俊,见人就含蓄地微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根本不好意思怼他的和善知觉。

最重要的是,邓否和卫夫人的弟弟卫籍是多年好友。他领旨来办差时,顺道把卫籍也拽来了。

——说来说去,也是怕被砍。

经历礼部尚书府灭门之事后,韩珲凶名在外。

最终韩琳的丧事仍在定在坍塌了大半的丞相府举办,礼部官员与卫夫人娘家打了主力,丞相府则忙着打扫战场,修葺被炸得粉碎的屋舍。

伏传每天都在丞相府忙碌。

谢青鹤与他不同,安置好丞相府的重伤员之后,他就告辞回去了。在丞相府施救那日耽误了皇帝的丹青课,次日又是休息日,他也没有催促伏传回家陪伴,自己在家里写写画画,闲了一日。

到第三天上,丞相府里吹吹打打,谢青鹤也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再次进宫为幼帝授课。

幼帝完全无心听课,一路旁敲侧击,询问谢青鹤的态度。

谢青鹤将两盘点心都放在幼帝跟前,说:“陛下吃得下么?”

幼帝一愣。

谢青鹤拣了一块红豆饼给幼帝,说:“吃一口就饱了,就别惦记盘里的。”

想要对韩家趁火打劫,那也是河阳世家才吃得进的算盘,幼帝如今除了老老实实坐看风云起,压根儿就没有上桌游戏的资格。

幼帝接过他给的红豆饼,慢慢悠悠吃了下去,点滴不剩:“朕总会长大,总会有更大的胃口。”

谢青鹤充耳不闻,擦了擦手,下课出宫。

伏传又是忙到入夜才回来,谢青鹤给他留了消暑的凉茶,他喝了一碗才上床。

自从韩琳死后,伏传情绪一直不好,惟有谢青鹤给他做了早晚的规矩,他才能纾解一些。这一夜天气非常闷热,谢青鹤开窗透风,床前支了屏风,两人也没有被盖,雨歇云收之后就歪在凉席上。

“若为了稳住如今的局面,我就得忍着,忍着。”伏传恹恹的说。

谢青鹤睡在他身边,静静不发一言。

“可他带人去礼部尚书府上肆意砍杀的画面,一直在我眼前,我无法释怀。我与韩琳这么些年,手上也沾了无数鲜血,我杀过人见过血,韩琳也是心冷如铁……我们只在战场上杀人。”

伏传不大舒服地翻过身,后颈仍是枕在谢青鹤的胳膊上:“他对我说,杀人是为立威,也是为了安抚住府卫。还说此举污了他的名声,以后肯定会把兵权还给韩珠文。说得头头是道!”

这就是伏传最不舒服的一点。韩珲杀了那么多无辜者,却在扮演义士的角色。

谢青鹤仍是不说话,只用手在伏传肩背上轻轻抚摩。如此酷暑天气,他的手掌依然保持着清爽,抚摩伏传时没有半点汗渍黏腻,掐着经络穴位时轻时重,伏传被他揉得脚趾抠起,满心清凉。

“韩珠文还是太小了些。”伏传叹息。

如果韩珠文再大三五岁,单凭韩珲去毕衡家中砍杀的残暴,他绝不会让韩珲活过第二天。

“你对韩珲如此不满,外人看不出来么?”谢青鹤突然问。

伏传干脆翻身趴在床上,说:“我也顾不上拾掇他。韩琳遇袭的消息传出之后,外郡必要生乱。我如今还担心韩漱石的去向——他跑了出去,想要窃取外边驻兵的兵权,未必不能成功。已经给各地大营都去了急令,就怕赶不及……”

“我与韩琳辛苦经营几年,眼看着一点点平安了,一夕之间就天下大乱!”伏传深为沮丧。

“知道为什么这么难么?”谢青鹤问。

伏传沉默片刻,说:“兵马不是我的。”

“早几年偷懒窃据他人根基,今日难免要受他人挟持。要么你就去处死韩珲,慢慢收拾残局,做不到这一点,你就放平心态,图谋全功。”谢青鹤将他不大开心的脑袋往怀里掂了掂,将他深深揽入,“你如今的情绪都是不必要的,于事无补,于己无益。”

何况,伏传情绪不好,起居坐卧都不开心,连二人敦伦都带了些恹恹,谢青鹤也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