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第2/3页)

不过他大致能明白江雪是在担心他今后的生活来源。

“我会画画,可以养自己。”他说着,举起拿着苹果的左手,“右手不行的话,可以用左手。”

见他没有因为手伤产生厌世的念头,江雪又松一口气。

她告诉时濛马老师在他昏迷的那几天来过,他俩早在那时候就探讨过这个问题,还特地找了主治医师谈了谈。

江雪报喜不报忧:“医生说只要好好复健,还是有很大的机会恢复到原先的状态。”

时濛点头,看起来深信不疑:“我会复健的。”

“是好好复健。”

“我会好好复健的。”

“真乖。”

再晚一点,把心放到肚子里的江雪打算回家一趟。

“你是不知道这里的商店卖的东西质量多差,昨天买了条毛巾用来擦脸,今天居然冒了一脸疙瘩。”

江雪边往外走还不忘交代时濛:“我给你把勿扰牌挂上,护士台那边也打过招呼了,这个点应该没人不识相来找你,如果有的话直接按呼叫器,让护士姐姐帮你把人轰出去。”

时濛应下了。

江雪走后,他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做了一个很短的梦。

梦里有个小孩,背对着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抱着身体呜呜哭泣。

他想告诉那个小孩,既然活下来了,就向前走,穿过那扇门,不要再回头。他伸出手,刚要拍小孩的肩,忽闻很轻的几下叩门声。

这回真是被吵醒的。

时濛恍惚以为自己睡了很久,久到雪姐都回来了。他撑着身体打算下床,想起门没有反锁,便冲门口道:“进来。”

生怕雪姐又教训他照顾不好自己,时濛挪回床上,将凌乱的薄毯盖好,再扭头确认苹果有没有啃干净。

这个过程中,他听见门被从外面推开,发出很轻的嘎吱声。

收拾完毕转头,面朝门的方向,时濛被落在视线里与预想中不同的面孔弄得怔住。

进来的是个中年女人,时濛印象中的她不止高挑美丽,还温婉优雅,像天上的仙女。

哪怕她现在穿着病号服,步履蹒跚,原本乌黑的发丝中似也藏了几根白发,时濛还是记得她会做很好喝的汤。

很好喝的汤,哪怕只是随手分他一碗,冰凉的汤底下铺满沉淀的残渣,他也不舍得浪费,每次都喝得一点不剩。

可是他现在不想喝了。

李碧菡站在离床还有些距离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眼里有颤动的水光,也有时濛曾经无比向往的柔情。

许是里头还有太多叫人看不懂的东西,时濛的手沿着床单向后摸,开始犹豫要不要按下呼叫器。

到底没有按下去,因为李碧菡抢前一步说话了。

“我……就是来看看你。”她的声音都在发抖,“一会儿就、就走。”

时濛并不知道自己离开医院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是从傅宣燎在船上同他说的话,以及江雪的刻意回避,不难猜出身世的真相已经暴露。

看来与他的猜想差不多。时濛不知该说点什么,也做不来敷衍寒暄那套,稍一踌躇,就错过了按呼叫器的最佳时机。

李碧菡见他不说话,便当他默认。她慢慢走近,撑着扶手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视线继续落在时濛身上。

从八岁到二十五岁,光阴倏忽而过,如今她才第一次好好地看这个孩子。

时濛的脸很小,五官也漂亮,记得当年刚把他生下来的时候,护士就夸这孩子长得好,等退了红一定白嫩又可爱。

可李碧菡当时沉浸在小三找上门和孩子早产的凄惶中,都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不然也不会……

思及时濛刚到时家那阵子,总有不知情的客人凭相貌以为他才是她的儿子。李碧菡不禁苦笑,心说多看一眼又有什么用,自己捂住眼蒙了心,任旁人再怎么说,她也是听不进去的。

二十五岁的时濛虽然长到了近一米八,但是身量单薄,病号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唯有肩胛处被耸立的骨头顶出凸起。

他的脖颈长而纤细,白得可以看见清晰的血管,手腕也细,腕骨突兀地横在手与臂的交界处,袖口露出一片尚未消散的淤青,昭示着衣服下面还藏了许多伤。

未经思考,李碧菡便问出了声:“还疼吗?”

她本能地伸手想去触碰,用最轻的力度抚摸,像每个母亲面对受伤的孩子该做的那样。

就在即将触到的时候,被时濛抽手避开了。

时濛一时转变不过来,显然无法感性到迅速进入理所当然接受的状态。

他把左手也藏在背后,和包着纱布的右手握在一起,手指绞紧,目光落在盖着腿的毯子上。

“不疼。”他下意识说,“我不疼。”

似是知道时濛这话违心,李碧菡的呼吸错了几拍,眼底的潮水又漫了上来。

他从小便是如此,为了在时家获得生存的空间,总是那么“懂事”,回答得最多的永远是“不要”“不疼”“不难过”。

“怎、怎么会不疼呢?”李碧菡急道,“我认识一个骨科专家,等明天你就转去那边治疗,手一定可以……”

“不用了。”时濛说,“谢谢您。”

听到时濛对自己生分地道谢,李碧菡心脏又是狠狠一揪。

她记得时濛曾经叫过她“妈妈”,在时怀亦的要求下,还不止一次。小时候时濛怯怯地喊她,她恍若未闻,从不答应,长大之后时濛偶尔应时怀亦的要求喊一声,她也只当做戏,不往心里去。

如今却是想听也听不到了。

李碧菡开始明白自己这两天为什么抗拒与时濛见面,她怕世界彻底颠覆,更怕多年冷漠无视的后果她承受不来。

直到傍晚,她在走廊里偷听到傅宣燎和时怀亦的谈话,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曾经多疼爱时沐,现在就多心疼时濛。

人人都说时濛性格阴郁不讨喜,却没人设身处地想过,不够开朗的沉闷性格是因为没有被好好对待。

还来得及,李碧菡想,现在还来得及,老天待她还算不薄,至少没有让她一错到底。

“妈妈……不,我知道你受了欺负,时沐欺负你,时思卉也……我会帮你教训她的。”她破釜沉舟来到这里,把能想到的所有补救方法都摆了出来,“股份也还给你,我手头还有百分之八,也转到你名下,我的都是你的。”

她想说,妈妈的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妈妈都会为你办到。

可是时濛理解成了别的意思,毕竟他的世界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多的是充分衡量后的等价交换。

于是他问:“是要我帮时思卉开脱罪名,还是帮时沐隐瞒偷画的事?”

李碧菡被问得愣住:“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