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5/6页)

可绘里花清楚地知道,这是羽衣狐的诅咒。

滑头鬼和妖不可能产生后代。

他们的血统会在与人类的结合中变得越来越稀薄,最后变得弱小而平庸,被部下亲手杀死。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嚷嚷着要让她报复滑头鬼的“母亲”,就是羽衣狐啊。

她无数次地复生,奴良鲤伴就杀了她无数次,她的怨恨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烈,于是绘里花一天比一天更加痛苦。

“请放过我吧,母亲。”

在无数次在梦中被对方捏碎心脏后,她乞求道。

羽衣狐的神色冷淡了下来,兴许是两百年的折磨让她丧失了兴趣,她蹲下身来,癫狂的面庞恢复美丽。

“好啊。”

她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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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良鲤伴的孩子,是带着期盼出生的。

死气沉沉的奴良组在那段时间中恢复了生机,绘里花每次疲惫地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奴良鲤伴抱在怀里,坐在高高的树上晒太阳了。

檐廊下的风铃被天狗组换了一个,首无和毛倡妓每天轮流来给她讲外面发生的故事,末了还信誓旦旦地和她汇报每次奴良鲤伴任务一结束,他们就立刻把他拎了回来。

绘里花对此只是笑笑,她的手轻轻地搭在肚子上,阖着眼,听着枝头细细碎碎的鸟鸣声。

恍惚之中,她又回到了那天累得满头大汗的璎姬夫人将鲤伴交到她手里的时候。

她不过比他大了两岁,根本抱不住,于是咬着牙,使了全身的力气,姿势七歪八扭的,逗得一旁的奴良滑瓢忍不住嘲笑她。

——未来的魑魅魍魉之主。

他长得像谁都无所谓,不过既然是要继承奴良组的妖怪,还是像鲤伴比较好。等到他出生,她要像璎姬夫人一样,抱着他睡觉,给他唱《松隆子》,教导他千万别像奴良滑瓢那个老流氓学习。

她可以教他画画,教他识字,教他唱歌——当然,要是他未来想成为一个普通的人类,那么她就偷偷带着他溜走。

她只想要他健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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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为什么呢?

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生息。

他在漫天的大雪中,如同枝头被打落的梅花一同凋零了。

她甚至连他的一面也没见到,听雪女说,那孩子身上带了羽衣狐的诅咒,是在出生的前一秒,被硬生生地扭断脖颈死去的。

——对不起。

直至雪女离开之前,她一直保持着出乎预料的平静。

她咬着下唇,直到血腥味弥漫了口腔,也没有哭出声音。

——对不起。

她穿着鲤伴送她的和服,蜷缩在庭院的树下,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我不该期待着你的到来。

如果她没有那样的愿望的话,他就会降生在另一个好人家。

就算普普通通也无所谓,他会交到很多的朋友,书写很多的故事,也许有人会欺负他,但总有一天,他会成长为一个独立的大人。

结婚,生子,老去,拼了命地活着,不留遗憾。

“怎么哭了,姐姐?”

落在她身上的雪被隔离开来,温暖的鹤氅披在了她的肩上,奴良鲤伴只着了一件单薄的浴衣,身上弥漫着淡淡的血的味道。

他比她更加愤怒,无数的妖怪,只要挑衅,不论大小,他不再笑着邀请他们加入他的百鬼夜行,倒是干脆利落地将他们送往了黄泉。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着,要是被送往黄泉的是她就好了。

“我是羽衣狐制造出来的怪物。”

她说,神色平淡得好像死去。

奴良鲤伴抱着她的力道又大了点。

“我知道。”

“要是有一天,她夺走了我的身体,杀了你也不奇怪。”

“那我就和姐姐一起死去。”

绘里花噗地一声笑了。

“不要说这种丧气话,鲤伴。”

她转过身,松开了唇,捧着他的脸。

“是你选择要成为妖怪的,要好好地肩负起妖怪的未来才行。”

奴良鲤伴握住了她的手,他垂下眼睛,金瞳之中是满溢出来的漆黑夜色。

“我知道。”

他又说了一遍,声音闷闷的,似乎是不肯让别人看见他哭似的,弯下腰,将脸埋进了她的脖颈间。

“我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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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里花有种预感,羽衣狐夺舍她身体的那天马上就要来了。

她想了无数种死去的方法,列举了每种死法的好处和坏处,可每当她快要下定决心的时候,那个被人打断了腿,怀里抱着血淋淋的饼干的孩子却在她脑子里哽咽着,说不想死去。

绘里花一下子就没了勇气。

她毫不怀疑,当她真的对鲤伴拿起刀的时候,鲤伴绝不会还手。

他这个人,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但实际上总爱感情用事。

可是鲤伴可不能和她一起死呀。

鲤伴一死,奴良组的一万妖怪就群龙无首,按捺不住的武斗派会立刻挑起对人类的战争,这座和平的城市将陷入长久的黑暗,直到哪一天,乌云破开,黎明到来。

绘里花犹豫了很久,在雪停的那天,趁着鲤伴外出,将写好的信放到了他的书桌上,她将他送给她的簪子压在了上面,大哭了一场,然后红着眼睛,召见了牛鬼。

她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了他,请求他杀死自己。

“为什么是我,夫人?”

他跪坐在她的面前,表情格外理智。

绘里花笑着指着他的脸。

“因为你已经在打算怎么杀死我了。”

牛鬼沉默了一瞬,然后对着她恭敬地低下了头。

他的额头抵在手背上,确确实实地行了一个大礼。

“为了奴良组的未来。”

绘里花最后看了一眼奴良组总宅上一望无际的天空。

“为了奴良组的未来。”

她重复了一遍牛鬼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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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良鲤伴带着绘里花喜欢的点心回来的时候,那个总说他没大没小的人已经不再了。

酥饼从他的手上滚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奴良鲤伴的眼睛不断睁大,再睁大,从他身上爆发的[畏]冲破了天空,毁掉了半个走廊。

奴良鲤伴的刀,只差毫厘便能将跪坐着的牛鬼的脑袋砍下。

可是他最后还是没能下手。

“是姐姐的主意吗?”

他这么问,牛鬼便磕下了头。

“是夫人的意志。”

在牛鬼离开之前,奴良鲤伴都没有移动分毫。

“我说。”

“你们为什么要在她死掉以后再喜欢她?”

听到了奴良鲤伴近乎落寞的声音的牛鬼顿了顿脚步。

奴良鲤伴阖眼,他摇晃着向前踏了一步,蔓延开的血液便立即涌到了他的脚下。

躺在血泊之中的少女,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那是太阳般的颜色,如清晨驱散雾气将他唤醒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