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双更合一(第2/4页)

照月嘲讽地笑:“可是有没有人想过他的妻子?他失去了生命、死在自己丈夫手中的妻子。你们从来没有站在女子的角度想象过她的感受,她有没有难过或心碎。”

银止川怔在原地,说不出话,他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细眉细眼的歌姬心中,藏着这样锋锐如刀的字句。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哽了哽,照月低声说:“貌美的女子也好,平庸的女子也好,都是一个符号。代表着嘉奖和成功。戏本里常写‘大将军抱得美人归’,但是从来也没有考虑过美人愿不愿意被大将军抱去归家。她也许并不想嫁给大将军,只想有一个一生一世爱着她的人,粗茶淡饭到白首。却被人拘束着,强行放在那里,作为男儿们建功立业的奖赏。”

桌案上的茶水已经凉了,银止川看着那茶杯底部的茶叶,微微蜷曲着,暗黄地躺在杯底。

照月说的话都是他从前想也未想过的,而今听来,简直振聋发聩。

英雄得到美人,这仿佛是毋庸置疑的,银止川在此之前从未想过从另一个面‘美人’的视角去看待这件事。

在史书上,女子似乎也是失声的,不配发出自己的声音。

面对丈夫的辜负,她通常只能谅解,不能有怨言——这样她就是识大体的,值得被歌颂的,凄美但可被肯定的。

但若她想活下去——这只是人人都可能会有的一个念头,也并非有什么大错,却就好像犯下了什么滔天的罪行,要被钉在耻辱的野史或谣传中辱骂万年。

她一定要被牺牲,一定要被歌颂——

殊不知当一个人被冠上最崇高的佳名时,通常就是下一步要被牺牲的前兆。

“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照月轻声说:“我只想留在这里弹琵琶。只要还有一个人听,我就可以弹下去。我学了十九年啊……从只有一根桌子腿那么高的时候就在学了,冬天里练得满手的血泡都结上冰……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像它那样长久地陪伴我了。”

银止川未吭声。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知道照月说得是对的。

“我配不上你哥哥。”

照月轻叹了一声,说:“我只是一个小女人,想得到一个很爱我的人,与他举案齐眉,粗茶淡饭,白头偕老。在那个人心里,天下也不会有我的一笑重要。”

“那秦歌呢?”

想了想,银止川还是迟疑问。

“我告诉他可以来每晚听我弹琴。”

照月说:“若他三年后还没有改变心意,我就跟他回去。……但那也许是不可能的。”

歌姬捋着手臂上的轻纱,微微地笑了一下。

她按着一枚金钥匙推到银止川面前:“这是你送来的那一箧金株,在楼下,多谢你的心意,照月心领了。”

银止川看着那一枚薄薄的铁片,“嗯”了一声,半晌才答:“好。”

“如果可以,我真想嫁给像陛下那样的人。”

倏然间,歌姬笑笑,低声说:“在他心里,是真的天下也不如所爱一人重要罢?”

银止川一怔,没想到她怎么会突然提到沉宴。

但又随即明白过来。

“沉宴……是啊。”

他笑笑:“可是他的心太小了,也只是一个‘只容得下楚渊一人’的沉宴。”

走出秋水阁,银止川突然想到他兄长以前同他说起来的梦想——

“四海升平,天下太平。老子解甲归田,马放南山。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早上和心爱的姑娘一起去惊华宫门口的面摊吃一碗鸭酥面。”

倒也和照月所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可惜,这世上本就有很多诸如他四哥本来更喜欢用剑,但是迫于家族和姓氏只能改用枪的无奈的事。

银止川曾在一个话本子里听说:这世间所有的爱,都是一种“自爱”。

你爱着他,因为他身上有你所不能达到的东西。你被他吸引,就像被世界上另一个实现了梦想的自己吸引。

如银止川四哥恋恋着和所有女子都不一样的独特的照月,如银止川爱着彻底反叛世界的西淮。

六月二十一,夏至。夏天真的来了。

按习俗,这天盛泱的百姓都会在城外的神女河放灯。

祈良缘,祈平安,祈归人,都可以。

弯弯的皎白长河蜿蜒而去,上头浮满了花灯。

点点散散,各式各样,放眼望去时,会有种是天上的星辰落到了河水中的错觉。

不少无数少男少女结伴而来,呢喃轻语,携手而行。

四五岁的孩童则嬉闹追逐,拍手戏玩。

这是继二月二十三办在江州的花灯展以来,上半年盛泱最热闹的一个节日了。

“饭后,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多走走。”

银止川轻袍缓带,换了一身低调至极的常服,带着西淮出来溜达。

西淮确实“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跟在银止川身边,看能否探听出一些有用的讯息。

只不过他对河灯与晚市没什么兴趣,一路上看各个摊位都是风轻云淡的,扫过一眼就过,没什么停下来驻足看看的时候。

“虎头鞋要不要?”

银止川倒是抱着臂,跟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似的,这儿看看那儿瞧瞧。

他停在一个小贩的推车摊位前,也不管西淮要走远了,拈起一只小小的婴孩棉鞋,以两指夹着,唇角带笑,晃给西淮看:

“好看不好看?”

西淮立于人流之中,闻声只得逆身过来。

他看着银止川,遥遥地,从天降于凡尘的谪仙一般,衣袍胜雪,眉目清淡,就这么不恼不燥地看着银止川。

银止川想,在那一刻,他确实虔诚地祈求了,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河神,能够听人愿望——

那麼请让这个人也爱一爱他吧。

西淮站在原地,一个又一个的路径者从他身旁、肩膀边擦过。

但他丝毫也没有朝银止川走来的意思,银止川只能叹一口气,放下虎头鞋,慢悠悠地朝西淮走过去。

“小时候,我娘也做过虎头鞋。”

银止川重新与西淮并肩,说道:“她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嫁给我爹之前什么手工都没做过,十指不沾阴阳水啊——可惜嫁人之后,就从云端落成了凡人。有时候我想,女子一生不嫁人也不错,嫁了人,就是受罪,夫家的,公婆的——我爹已经很好了,不纳妾,父母早亡,又有功名,可我娘还是受尽波折,三十二岁就死了。”

他们极少有这样谈起彼此家世的时候,西淮静默听着,银止川又问:

“你呢?”

“我娘不是大小姐,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

西淮淡淡说:“可惜我爹是个榆木脑袋,她跟着我爹,也受了许多的苦。”

“哦。”银止川却倏然眯了眯眼,问:“你娘是大美人罢?你应当像她——儿像母,才会这样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