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权谋(第4/4页)

呵,他突然厌弃自己,被权力冲昏头脑的人,连灵魂都是肮脏的。他不敢问自己后不后悔,问了难免要重新审视。计划开始运作,不容他有反悔的余地。他只有拖延,让她死心塌地地爱他,给他时间。等到他君临天下的那一天,他必定稳妥无虞地迎她入主中宫。

爱情上还要耍心机,说起来实在可悲。可是没有办法,他若放得下倒也罢了。只是这棋子早就不是原来的棋子,他如今左右为难,到底怎么办?他要有万全的准备来应对皇后给她和二王指婚。他做不到把他爱的女人拱手让人,那么只有另辟蹊径,叫这段姻缘名存实亡了。

他拂了拂广袖跨出门槛,外头湿气迎面扑来,他闭眼长叹,“你好好待着,我过会儿叫无冬送你回去。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踏出卬否一步。”

他走得很快,她在背后说了什么,他全然没听见。到了官署传召魏斯来,一连朝外指了好几下,“去连营传话,叫他们早做准备,今夜子时到天牢劫人。”

魏斯揖作了一半,迟疑地抬起头来,“夫子要劫谁?”

他靠在官帽椅里捏了捏眉心,“大王这一向太平,我如今要找碴儿儿无处下手,去把六王劫出来,趁着他没动咱们先行一步。有了顶包的人,办事也容易得多。出了纰漏只管往六王身上推,横竖死无对证,全说六王记恨报复,大王自负,以为众王都被他制住了,想不出谁还敢与他为敌。若说六王越狱反他,他自然相信。到时候疲于应付,咱们就能多出许多机会来。”

魏斯应个诺,又问:“六王劫出来后怎么处置?”想到他刚才那句“死无对证”,心下全然明白了,深深一揖道:“夫子放心,学生这就去办,定然办得滴水不漏。”

他合上眼皮摆手将他打发了,大事上一条明路清晰无比,那些繁杂的琐事却叫他无绪。王宓是次要,弥生这个拧性子,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索性禁她的足,她留在府里也好叫他心里有底。

傍晚出太学的时候雨停了,空气依旧是潮湿的。太阳从云翳边角斜照在青瓦上,出廊前的湖面反射出晕黄的光影,连青草和树木都是鲜焕的。

他掖着袖子驻足,脑子里车轱辘一样地转。劫出六王很容易,只不过杀他到底还是有顾忌。好歹是自己的一母同胞,纵然以往专横不输慕容琮,真叫他死在自己手上,底下追随他的人又会怎么想呢?

庞嚣说:“夫子,成大事者要忍情忍性。六王在牢里不见得能活到寿终正寝,咱们不杀他,自有杀他之人。既然早晚要死,何不成全了夫子大业?将来算是功臣,特旨让他进太庙享用香火,也就对得起兄弟的情分了。”

他所谓的于心不忍不过是有意拿话套庞嚣,他倚重庞嚣,因为他是个冷静到极致的人。若是自己对手足太狠辣,难保别人不会顾忌这前车之鉴。如今庞嚣能这样应对,便是给他吃了定心丸。他转身看他,复想起弥生来,黯黯道:“六王的事办就办了,只是延年,我眼下更担心弥生。”

庞嚣对上他的视线,意味深长地一笑,“夫子的心思学生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年轻的师徒朝夕相对,难保没有心神荡漾的时候。夫子是天下第一智者,心里明白的,怎么真碰上了反倒犯糊涂?依学生的拙见,万事皆以登龙为重。江山在手,何患美人无情?否则他日大王御极,夫子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有能力顾念她!”

他点点头,“我都知道,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那夫子的意思是……”庞嚣略踌躇,“委实舍不下她,计划有变?”

他仍旧摇头,“皇后殿下心里有成算,今天王氏女入了太学,你可知道意思吗?”

庞嚣应个是,“学生应当恭喜夫子,夫子智珠在握,王谢皆收归旗下,日后御极便是天命所归。”

这样的话是看人挑担不吃力罢了,自己没到这境地,压根体会不到别人的难处。他放眼远眺,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亲手将她嫁出去,我着实硬不下这心肠。”

庞嚣不知应当怎么开解他,缄默半晌道:“夫子总有万全之策,学生只待夫子一声令下,立即领命去办。”

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庞嚣一眼,“这个不忙,先搁一搁再说。今晚静待魏斯的消息,事情办妥后还要演一场戏。大王给我出了个难题,不使苦肉计交代不过去。要叫大王相信六王活着,撒出去的鹰可比锁着脚链的厉害,让他担惊受怕,满世界搜人,分身乏术,自然抽不出空来寻我的不自在。”

子时劫狱,丑时便有了消息。他的左膀右臂,办起事来大多是靠得住的。六王入狱这段时间早就不成人形,被那些练家子破草席似的拎出去斩杀在城外,找了个荒坟草草掩埋,坟头上插根竹竿做记号,收拾妥当便回来复命了。

次日早朝,庙堂上果然掀起了轩然大波。圣人把龙案拍得震天响,问刑部的罪,又斥责大王当时为何没有处死这杀才,下令全国缉拿,严惩不贷。

众臣和诸王忙着出谋划策,慕容琤手捧笏板,心安理得地缩在人后。他眼下无兵无权,区区一介书生,对于这种情况当真是爱莫能助啊!再瞟瞟二王珩,他脸上惘惘的,一副不知身在何处的模样。

散朝的时候大王早去排兵布阵了,一干人却行退出文昌殿。过了端门金水桥,他叫声“二兄”,加紧步子赶了上去。

慕容珩回过身来等他近前,嘴里喃喃着:“怎么出了这样的事呢?”

“六兄征战沙场这些年,底下总有些忠心追随的将士。刑部那些二把刀狱卒,哪里是行伍的对手。”他说着,不无惶恐之意,“六兄下狱时我同他结了怨,只怕他这趟走脱了,回头少不得来寻我报仇。”

慕容珩骇然看着他,“这如何是好?”

他摊了摊手,“是祸躲不过,他要来取我性命,就算我乐陵王府是铜墙铁壁,他也照样来去自如。”说着话锋一转,“我的安危也不论了,如今陈留谢家的女儿在我府上借住,要是有了闪失,我怎么同人家高堂交代。”

男人嘛,一旦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了他记挂的女人,总会表现出一些异于常态的地方。比方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在二王眼里看见了奇异的光,自己感到凄凉,扪着心地苦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