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佯醉(第2/5页)

眉寿退出去,一会儿搬了炕桌和凭几来,一一铺排好了,问:“要读什么书?晌午六郎君打发人送了《冥详记》和《列异传》来,这会儿就看吗?”

元香端着个描金托盘进来,呲道:“你这丫头就是不识眉眼高低,问什么,搬来就是了。”喝退了眉寿,她把一盘细环饼放到桌头,笑道:“伙房里刚出锅的,我讨来一把给女郎做零嘴吃。乐陵王殿下赴的什么宴?怎么不要伺候了?”

她嗤了声,“二兄他们操办的,能是什么好宴!各式名伶艺人都有,五兄连爱姬都进献出来了,后头大约也不用我再出面了吧。”

元香听了直吐舌头,“殿下的雅称不是乐陵君子吗?君子也爱这个?”

弥生怅然而无奈,“君子也是男人,我料着男人都喜欢吧!一则是天性,二则是应酬。乐陵王殿下风流不羁,邺城人人都知道的。如今的贵胄喝酒狎妓极寻常,哪里有什么洁身自好的男人。”

眉寿抱了两卷锦帛来搁在她手边,正听着她们的话题,啧啧道:“倒没想到乐陵王也是这样的,看着蛮正派的人。”

“罢了,别再提了,尊长的长短可轮不着我来道。”弥生倚着凭几展开卷轴,细细摩挲一番道:“这是精本,这么珍贵的册子六兄送给我,真是有心。”

眉寿坐到旁边的杌子上绣帕子,想起昨晚乳娘的一席话,接口道:“现今好赖人也分不清了。我看着六郎君脾气秉性都很好,却不想众人都防着他。”

弥生折了一段馓子叼在嘴里嘎嘣嘎嘣地嚼,垂眼道:“都是因为他的出身,若他也是家君的骨肉,哪怕是庶子,谁敢说半句闲话?如今好了,白玉落在泥沼里,谁都敢上去踩一脚。”

这头正说着,廊庑下的小婢通传:“大妇来了!”

弥生直起身,贪暖赖着不肯下地,盘腿坐在胡床上,撒娇道:“阿娘快坐,我冷,不下来迎接阿娘了。”

沛夫人打了帘子进来,边走边道:“你且坐着莫动,自己娘儿们,还计较这个!”让婢女服侍着在玫瑰椅里坐定了,拢着手炉道:“我才得了个消息,过来说与你听。”

弥生嗯了声,寻思着肯定是琅琊王家求婚的消息问了夫子意思,夫子表态说不合适,惊着了阿娘,阿娘才巴巴儿地跑来告诉她。她强自按捺住了,饮啖如常,“什么消息?阿娘快说,我听着呢!”

果然,沛夫人叹息,“你和王家大郎的婚事怕是结不成了。九殿下说一千道一万,横竖是不答应。只说你是谢家长房嫡女,嫁与王家欠妥当。我听他言下之意,恐是要将你配给诸王中的一位。”

弥生原先和夫子议这件事的时候,夫子的确说起过,将来要配只能配慕容氏。她料想着十有八九是旁枝的郡侯,或是下辈里的宗亲。可是母亲说的是诸王,她却摸不着头脑了,“诸王都有正妃,难不成要让我去做小吗?夫子说得明白吗?还是阿娘听岔了?”

沛夫人有点模棱两可,“我也吃不太准,但顺着话头捋,八成就是这意思。若当真有了打算,究竟是哪位王呢?我估摸着是六王玦,只有他的嫡妻位置还空着。横竖总不能是他自己,自古也没有夫子娶学生的道理。”

弥生被她母亲说得心头直跳,“阿娘别胡乱猜测,这话叫夫子听见了砢碜死人。如今王家的亲事是不成了,暂且放一放再说吧!我还年轻呢,也不愿这么早嫁人。”

“我知道正中你下怀,你原就嫌人家体胖,这下子好了,遂了你的心愿。”沛夫人坐着,捏着拳头敲打膝盖。弥生知道她天冷时有关节痛的毛病,忙叫人烧炭盆来。上头罩了铜罩笠,搬到她腿弯子底下来烘烤。眉寿跪在一旁给她捶腿,疏散一阵像好多了,她才又道:“我正要问你,乐陵王殿下这样表态,是不是你同他说了什么?可是私底下求了他?”

弥生窒了下,否认不迭。

“若不是还好。”沛夫人道,“若是,那你就是个傻子!”

弥生怔怔的。她涉世不深,经她母亲一点拨,便疑心自己是不是哪里欠考虑做错了。她往前凑了凑,“阿娘此话怎讲?”

沛夫人曼声道:“爷娘给你选郎子,自然是尽着心地替你打算。倘或换了别人做主,未必没有私心。况且乐陵王殿下又年轻,自己的姻缘都料理不过来,哪里能物色到好人选!”她叹口气,“眼下说什么都迟了,咱们不像寻常百姓,去了姓王的还有姓李的。琅琊王家挑在大拇指上,这门婚结不成,就真的只剩慕容氏一家了。你想想,诸王里头没有和你年龄相当的少年郎。你阿姊佛生嫁的是十一王,你要是排到下一辈去,或是嫁了旁系亲王郡王,那这张脸往哪里搁?”

弥生才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妙。她的选婿圈子骤然缩小,竟只剩下夫子的兄弟们了!她慌了神,“那怎么办?没别的出路吗?”

沛夫人恻然看着她,“你以为大族女子的婚配是随意的吗?原本就没有挑拣的余地,如今自绝后路,真个儿要听天由命了。”她摇摇头,“王谢两家同朝为官,要躲是躲不过去的,少不得要你阿耶当面回话。旁的说法也编造不起来,乐陵王殿下大包大揽,吩咐你阿耶往他那里推,单说他不叫出师。这么一来,你以后的婚事势必要他过问。我的儿,盼他不要耽误了你的青春才好。”

弥生呆怔了会儿,转眼又把不快都撂了,调侃道:“焉知我就没有什么奇遇呢!打了几十年的仗,万一哪天突然有个流落民间的皇子认祖归宗,那我不是有了活路?”

沛夫人又好气又好笑,“你倒是个不操心的命,天塌下来也不当回事。哪里就有这么现成的人给你备着呢!”

弥生往她母亲怀里一倒,“阿娘放心吧,你以前给我卜卦,宗圣寺里高僧不是说我将来贵不可言嘛。你瞧我命这样好,还愁什么!”

沛夫人倒缄默下来。她那时怀弥生,曾梦到日月并入怀。什么兆头自不必说,因着乱世之中忌讳,也没敢宣扬出去。照着现在的形势看,果然是早有定数的。夫贵妻荣,若要像卦象上说的那样,须得夫主受禅。皇帝不是人人能做的,总归在这十一个人里挑。她叹了口气,“罢了,我也不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问多了,你又嫌我啰嗦。”

弥生觍着脸笑笑,“您常说福气长在骨头里,该是我的到底跑不掉。”换了个话题,弥生无限怅惘道:“陈留的寺院又兴建了好些,如今五里一庙,真弄得跟邺城一样。我年下回来还说要去求签的,天冷一耽搁却忘了。今儿十三了,过了十五又得回太学里去,想是拜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