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来访者,我家的婚床上躺了十个人(第2/5页)

女子看来很高兴,说:“如果是这个价,我们做。这是我们能够付得出的最多的钱了。”

男子心思更活泛一些,讨价还价:“二十块钱,对我们来说,是一笔钱,对你来说,毛毛雨。您既然一张口就免了那么多,索性好人做到底,连这二十块钱也一风吹了,我们更谢谢您大人雅量。”

文果撇嘴:“得寸进尺。”

贺顿说:“这二十块钱是不能免的。心理治疗不是慈善机构,心理师也不是慈善家。收钱是因为我付出了劳动,你尊重我的劳动,我才能帮助你们。在国外,就是一个乞丐要做心理治疗,心理师也会收他一块钱。这才公平。”

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女子埋怨道:“真丢人!为了省钱,连个要饭的都不如。”

文果撅着嘴对贺顿说:“那您把他们安排给哪位心理师啊?”

贺顿说:“安排给我。”

文果说:“以后要是总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干活啦!”

贺顿说:“不会总这样的,但也不会总不这样。”说完,她转向站在一旁的男女:“请先填个表,然后咱们开始。”

两人规规矩矩端坐着,一言不发。贺顿说:“你们刚才不是挺活跃的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女子说:“我们就是能瞎说,到了正儿八经说话的时候,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男子说:“吵架行。我们就爱粗声大嗓地吵架。您这里都跟蚊子似的说话,不惯。”

贺顿说:“您尽管粗声大嗓地讲话,不碍事。刚才是在外面,有旁人,所以要彼此照顾。这里是治疗间,隔音设备很好,你可以放开了讲。”

男子就对女子说:“你讲吧。”

女子拼命往沙发后背靠:“还是你先说。谁让你是当家的呢!”

男子说:“这会子儿你知道我是当家的了,平日里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女子说:“你这个人,咋给脸不要脸呢?让你先说,就是抬举你了。”

男子说:“我用不着你抬举。是你说要来的是不是?是你说,要是不来就离婚对不?这事都是你挑起的,花了钱买罪受,还让我先说,我偏就不说,你能怎么着?了不起就算是二百斤大白菜都让猪狗给糟蹋了,让你沤酸菜馊了臭了。算咱们倒霉!你有什么法子?还能给我嘴里灌辣椒水上老虎凳,非让我说出个子丑寅卯不可?楞不说,死不说,你能怎么样……”

女子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不讲理?好,我也是王八吃秤砣,死了心了!行了,最后的挽救我也做了,连最时髦的心理医生咱也看了,这日子是没法过了,离婚就离婚!无怨无悔!你也别怪我不仁不义,当着外人你都这么不讲理,还有什么情分呢!走吧,别占人家的地方,咱们要打要骂,回家自个儿抖搂去!”

两人说着,同时站起身来要走。

贺顿一直冷眼旁观。现在,她已经明白了八九分。说:“谢谢二位了。”

两人万分不解,说:“谢我们什么?”

贺顿说:“谢谢二位对我的信任。”

两人说:“我们没信任你啊。”话一出口,又觉不妥,不知如何挽回,只好大眼瞪小眼地傻看着贺顿。

贺顿说:“你们当着我的面吵架,就是天大的信任。咱中国古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你们不见外,把我当成了家里人。”

男女一齐回过味儿来,说:“那倒是。”

女子补充道:“岂止是没拿您当外人,简直就是把您当救命稻草了。”

贺顿抓住这个契机,问:“你想救谁的命?”

女子一指男子:“我想救他的命。”

男子不干了,说:“我怎么啦?我好着呢!能吃能睡,吃嘛嘛香。我还想救你的命呢!”

两个人就救命一事又发生争吵,看来他们最习惯的沟通方式就是争吵,争吵是他们的外交部长。贺顿看到过太多的夫妻,把争吵当作通往心灵峰顶的捷径。可惜他们太频繁地利用这条小路了,有一天就滚下了山坡。

贺顿说:“看到你们争吵,我很感动。”

两人又是大惊,说:“您不是说反话寒碜我们吧?看人吵架,不是劝架,反倒感动,这从何说起呢?”

贺顿说:“你看,你们两个都说自己没有什么毛病,而对方不但看出了毛病,还要抢着救对方的性命。这就像一个人掉在海中,不顾自己的安危,一心想着搭救他人,这不是令人感动的事吗?”

两人如梦初醒,女子说:“嗨!大夫。您高抬我了。其实我不是想救他的命,是想救救我们的婚姻。”

贺顿紧跟:“婚姻出了什么问题?”

女子说:“我们家的双人床上,躺了十个人。”

见多识广的贺顿真真吓了一大跳。一张双人床,最大也就是一米八到两米宽,躺那么多人,睡得下吗?还不得挤成相片!

许是她的愕然之色太过显著,女子说:“您别不信,真有那么多人。我给您算算看。”

贺顿点点头说:“好,就请你具体说说你们家床上都躺着谁?”

女子说:“我们两口子。”她把两手都摊开,竖起了两个指头。两个最边缘的小指头。

“床上还躺着我的公公婆婆……”女子翘起了两个大拇指。“还有小姑子小叔子各两个……”女子竖起了两手的无名指和食指。“还有大伯子一个……”女子又竖起了左手的中指,现在,她还剩下右手的中指蜷曲着。

“九个了。”贺顿说。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就是我公公的妹妹,一个老姑婆,都九十二岁了,身体硬朗着呢,估计我都熬死了,她老人家还结结实实活着,都成了千年的老妖怪了。”女子幽怨地说。

“不许这样说姑婆。这也就是在外头,我拘着分寸,给你留着面子,要不上手就给你一个大耳刮子。”男子厉声叫道。

“您看到了吧,差点就是家庭暴力。”女子说。

贺顿已然明白,婚床上的人,不过是个比喻,痛楚使女子口不择言。

贺顿说:“你打算怎么办呢?”

女子说:“我想把他们都撵下床去。如果……”

男子说:“呸!没什么如果……”

女子说:“当然有。如果他们不肯下床,那我就走,把床留给他们一家人吃喝拉撒睡!”

贺顿说:“能举个具体点的例子吗?”

女子说:“能!太能了!昨天就大吵一架。因为孩子要吃鸡翅中。您知道鸡翅中吧?”

贺顿说:“知道。就是鸡身上最好吃的部分。”

女子说:“是不是最好吃,我不知道。在我,哪儿都好吃,穷人没有挑三拣四的权力。要是没有孩子,我才不理会什么翅中翅西的。有孩子,就没理讲了。穷人也有娇子,孩子上学要带饭,以往我都给他带最便宜的饭菜,以素为主。孩子正长身体,也搭配着吃荤腥,比如鸡皮鸡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