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来访者,要求清场(第2/3页)

文果再次接起电话,说:“你好。这里是佛德……哦,是你呀。好,这一次很准时。”

对方可能急切地问领导在不在?文果答道:“你运气好,领导正要走还没走。好吧,你等着,我去找领导。”说完,朝贺顿挤挤眼睛。

贺顿走过去,拿起电话,略略有点紧张,可能是让文果这一通故弄玄虚折腾的。她镇定了一下,说:“你好。”

“你好。请问您是佛德心理所的负责同志吗?”对方问道,一个很好听的男子声音,并不慌乱,也没有文果所说的那种不确定感,是中年人。

“是的。”贺顿简短地回答。在情况不明的状态下,你说得越少,对方就越要更多地表现。

“我很想到佛德心理所接受治疗。我估计,工作人员已经向您报告了。”对方说。

“是的。”贺顿依然简短到如同发电报。当然了,现在没有人发电报了,都改发短信了。短信因为不是按字数计费,所以并不简练。

“我有一些顾虑,不知您是否可以解答?”对方问。

“您说。”贺顿回答。

“关于费用啦,时间啦,疗程啦这些常规的问题,您所里的工作人员都说得很清楚了。我现在要询问的是,我到您的诊所去的时候,能否保证除了心理师之外,没有任何人会看见我?”对方问。

“连工作人员也不允许吗?”贺顿接待过那么多来访者了,如此霸道的理由还是第一次听到。

“是的。连工作人员也不允许。你的工作人员太饶舌了。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相貌。”对方很坚决地说。

“你知道,我们是一个专业机构,有很多日常工作事务,你的要求让我们非常为难。”贺顿如实禀告。

“是的。我知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佛德的领导人接洽,因为一般的工作人员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对方说。

贺顿说:“我虽然是领导,但我现在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从来没有人提出过类似的要求。”

对方轻轻地笑了起来,说:“你们也要与时俱进嘛!老革命也会遇到新问题。”

贺顿说:“请给我们时间,需要讨论。您的要求就是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除了心理师以外。是这样的吗?”

对方说:“是这样的。你们接了我这一单生意,原谅我用了生意这个词,可能不准确,但实质是一样的,就会造成经济上的损失。对于这一点,我愿意承担。也就是说,在我出现的那个上午或是下午,你们平日应有的工作收入,都由我来支付。这样是否可行呢?”

贺顿一下子还真反应不过来,就说:“请容我们商讨一下,有了结果我们再来定。”

对方说:“我很急。明天给你们打电话,可以吗?”

步步紧逼。贺顿说:“好吧。请问怎么称呼您?”

“我叫张三。”对方很快回答,看来是早就想好了对策。

贺顿暗笑了一下,觉出对方的严谨。他回答了你的问题,他给了你一个不真实的答案。他并不想隐瞒这个事实,可他也不告知你真相。一个怪人。好吧,那就会一会吧,张三。

张三被安排在今天下午最后来访。贺顿等候在心理所,四周空无一人。约定的时间是四点整,当时钟敲完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下穿一条铁灰色西裤,上着一件黑色休闲夹克,简单而随意。只是脚下的皮鞋出卖了他,那是一双意大利的原装高档货。

“您好,我就是……张三。您是……”张三伸出手。

“我是贺顿,心理师,也是这家诊所的负责人。我们通过电话的。苏三先生。”贺顿握住了他的手。

“哦,谢谢您,贺老师,接待我这样一个挑剔的来访者。”张三说。

“我们也要谢谢您对我们的信任。时间宝贵,咱们现在就开始吧,请随我到咨询室。苏三先生。”

男子跟在贺顿的后面,不疾不徐地纠正道:“张三。”

贺顿难堪,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对张三这个名字的拒绝,也许是对“苏三起解”记忆深刻,总之叫错来访者姓名这样的低级错误,在她很罕见,不由得十分尴尬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充满歉意地说:“实在是不好意思,苏……不不,张三先生。”

男子倒是很大度,说:“不过是个假名字,代号而已。您如果改不过口来,就叫我苏三好了。无所谓的。”

贺顿实在怕自己再呼错了,那样在访谈中很丢脸并且影响疗效,不如现在就坡下驴,于是说:“如果您真的不介意,我就叫您苏三先生了。”

男子说:“好啊。戏剧中的女苏三一出场就背着枷,幸好结局还不错。但愿我这个男苏三也有好运。”

苏三和贺顿双双落座。还没轮到贺顿开口,苏三就说:“我知道你们是要严格为来访者保密的。”

贺顿说:“是这样。”

苏三说:“如果你有一天在大庭广众之下碰到了我,你会保持应有的陌生感吗?”

贺顿说:“什么叫应有的陌生感?”

苏三说:“就像从来没有见过我一样。”

贺顿说:“我可以保证就像从来没有见过您一样。”

苏三说:“如果我给你发奖牌佩戴勋章或者是审问你,近旁并没有他人,你也会恪守这个原则吗?”

贺顿说:“会的。出了这间房子,我就不会认识您。当然了,除了你要违反法律,伤人或是伤己,那我就要举报了。顺便说一句,我似乎并没有可能得到奖牌或是勋章,接受审问,好像也没有机会。”

苏三意味深长地说:“山高路远,江湖阔大。不要那么绝对。好,我相信你。”

贺顿说:“广州一直在下大雨,我还怕航班不正常,您不能按时抵达。”

苏三愣了一下,说:“噢。大雨……是的,广州大雨。现在的航班不怕雨,只怕大风和雷电。”

然而贺顿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苏三对这个问题的隔膜。这种隔膜只有一个解释——苏三不是来自广州。但这也似乎并不特别重要,一个连名字都可以随意改换的人,还有什么不可以涂改?

好了,开始吧。

“你到我这里来,又做了如此周密的保密准备,您被什么所困扰?”贺顿问。

苏三说:“我想解决说话的问题。”

对于这位以前是张三现在是苏三的问题,贺顿设想了很多种,却没有想到如此平淡无奇。“您说话有什么问题?”贺顿问。

“您看我说话有什么问题?”苏三反问。

贺顿不会上这个当,就说:“您有什么问题您是最清楚的,还是您来说吧。”

苏三说:“中国中医有句古话,叫做‘望而知之谓之神’,我已经给了您提示,您应该略知一二才对。”